54. 红头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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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伊斯奈正值和暖的春日,在城內的某個貴族家中,有一名喜以紅巾裹頭的妙齡少女,而少女的老父則是該貴族家庭的掌故,掌故一職乃是負責在各種場合代表東家向主賓雙方講書說事,在法洛林人的傳統,長夜說書乃是重責,貴族之家尤其嚴而待之,甚至視一家之掌故,為一家門面。

故此,掌故一職在才學、見識、容姿、吐談等各方面皆有講究,一名貴族家庭的掌故,往往會擁有不薄的薪俸待遇,在伊斯奈普遍位屬中產階層,論及財富地位,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不過,掌故雖有學識,但也是肉做的人,在去年寒冬,少女的老父老母雙雙染上頑疾,臥病在床許久,最後卻是僅存其父殘喘於世,而已一隻右腳萎靡不能動彈,須以拐杖助行,又有左眼不能視,瞳仁有紫晶掩蔽,日夜見人,屢受側目。

大病初癒,又逄喪妻之痛,老掌故自是心力交瘁,悲不自勝。惟說書之責,仍如往常,無失無過,然而,雖無差錯,東家族長見其老而瘸瞎,還是生起了辭退舊人之心,乃命下人奔波四方,尋覓新的說書能者。

老掌故的女兒是在貴族府中擔當侍女的,掌故之位易主一事於府內傳得沸沸揚揚,頭裹紅巾的少女聽聞以後,心中只道其父殘而不廢,猶能說書,東家這等行事,實是薄情,不忿在心的掌故女兒便是暗暗盤算,伺機而行,欲為老父討回公道。

未幾,四處尋找新任掌故的人就回來了,他找來了一個年紀約是三十出頭,自稱水雲先生的白衣男子,這個水雲先生長得俊秀脫俗,面如冠玉,手中搖著一把黑白分明的羽扇,神態斯文,府中上下均是對他印象甚佳,甚至連掌故女兒也不例外。

水雲先生到步以後,便有族中少主親自迎接,掌故女兒探聽察問一番,知道是要面試檢驗那個水雲先生,她便極力遊說,從奉茶奉果的女僕博得同情,繼而代其職責,借故前去水雲先生與族中少主會面的房間,侍候左右,以窺測內情。

族中少主正值少年時候,知書達禮,文武雙全,在伊斯奈的年輕一代裡頭頗具名望,深受府中上下的擁戴,而當時的族長又對他寵信有嘉,如無意外,合該就是下任族長的不二人選。

關於另聘掌故之事,原本是不用勞煩到一族少主的,只是這位少主卻是特別重視傳統的人,對於「長夜說書」的每個細節他皆是務求一絲不苟,顯然是個心思細膩的男兒。不過,掌故女兒曾聽說,在掌故替換的表決裡,少主好像也投下了贊成一票。

即使表面上和顏悅色,族中少主對於水雲先生的面試還是十分嚴謹,從出身來歷,到人際關係,皆是逐一細問,每有含糊不清之處,俱是釘問不放,而水雲先生則是逐一答之應之,未見半點不耐,其表現從容不迫,族中少主亦是暗自欣賞,最後便叫水雲先生說書一段,以示能為。

於是,水雲先生就挑了一小段尋常易見的童話──《小紅帽》──來述說,掌故女兒側聽在旁,禁不住暗自長嘆,為父親叫苦,這位水雲先生在說書的聲調、情態、節奏的把握都屬上等之列,與少女的老父相比,可謂不遑多讓。

如此一來,即便是掌故女兒亦是找不出半個可能足以說服東家收回成命的理由,可是,正當少女意興闌珊之際,事情又有了轉機,族中少主聽罷故事,便是依循舊日與老掌故的習慣,以事論義。

“敢問先生,故事當中,有何啟示?”

那個水雲先生似乎沒有料到族中少主會有此一問,先是一愣,然後沉吟片刻,才自信地答道:“小紅帽初遇大灰狼就給予對方完全的信任,間接導致外婆慘遭狼吻,最後自己也陪上了性命。縱觀全文,乃是勸導世人莫要輕信陌生人,在危險時要保持機智冷靜,這就是故事告訴我們的道理。”

殊不料,族中少主卻是失態淺笑,說道:“不,先生或許是誤會了,我之所問,乃是指真正的啟示。”

水雲先生大惑,恭手反問道:“何謂真正的啟示?”

“呵──"

一聲輕笑,一位頭裹紅巾的少女從一眾女僕之列撇然步出,語走偏鋒:“原以為是個了不起的角色,原來只是一個坐擁寶山而不自知的讀書人,若是這等人物能夠成為府上的掌故,我家老父倒是有眼無珠,活該落得老而受辱的下場了。”

族中少主隨即喝道:“作為女僕,你,太放肆了。”

只是,任誰也能夠看出,他表情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只是嘴角含笑,一臉玩味地打量這位插嘴其中的女僕,仿佛是在期待什麼令他愉悅的展開。

掌故女兒也就報出自己的身份:“作為掌故的女兒,小女子不過是履行本份。”

族中少主問道:“哦?你想要讓我幫老掌故保住他的職位?”

然而,掌故女兒卻是搖頭答道:“小女子是想要替貴府挽留住一位優秀而資深的掌故,恕小女子直言,掌故一職並不是外貌光鮮或是讀過兩年書就能夠勝任的,水雲先生的說書本事,著實是比我家老父要遜色一籌不止。”

掌故女兒此言一出,水雲先生卻是不得不出聲了:“呵,姑娘倒真是三言兩語就將劣生貶得一文不值,雖未敢自詡學究天人,但是世間故事、歷史傳說,劣生自負已經偷得逾半,藏於腦中,即不知道,令尊在說書一途,有何過人之處?”

掌故女兒大方一笑,徐徐答道:“小女子長年侍奉父親左右,自是識得父親極盡說書之能事,只是空口無憑,恐怕先生猜疑不信,便是小女子在此自作主張,願代老父與先生相競,演示說書之奇巧,不知先生敢否接此挑戰?”

水雲先生聽罷,哈哈大笑,自信地說道:“哈,小姑娘還真是後生可畏,劣生如今要是避而不接,只怕威風盡滅,掌故一職更是與我遠矣,來,小姑娘盡管出題,劣生洗耳恭聽。”

掌故女兒聽見水雲先生願意與她一賭,心中一喜,又改而面向族中少主,巧笑顅眄,問道:“只不知……少主是否願意抽出寶貴的三十三個夜晚,作為這次比試的公證人?”

族中少主覺得這次的比試頗是趣味,便點頭答應了。

接著,少女便解下髮上紅巾,任由綺麗的白金長髮散落肩上,梨渦淺笑,向水雲先生道出題目了:“題目是……我們兩人要在連續三十三個夜晚裡,各自讓少主經驗到合共一百個故事。”

水雲先生笑問:“太過簡單了,應該有其他條件吧?”

掌故女兒點頭,補充道:“這一百個故事必須要全部以「紅頭巾」作為主角。”

水雲先生沉吟片刻,仍是笑道:“這倒是有些難度了,但也並非全無可能,劣生想問,如果我們都能夠說出一百個紅頭巾的故事,勝負又如何判定呢?”

“這次比試不會有平手。”掌故女兒又道:“小女子膽敢斷言,你說不完一百個紅頭巾的故事,比試尚有最後一個條件。”

“哦?”

掌故女兒提出她的殺著:“在這連續三十三夜晚裡,每一夜,我們只許敘述三個故事。請問水雲先生,可有辦法憑空生出第一百個紅頭巾的故事呢?”

水雲先生有辦法嗎?

──三十三乘以三,可不會變成一百的,答案永遠是九十九。

他沉思良久,始終想不出辦法,唯有苦笑應道:“小姑娘這一招確是奇詭,劣生自認無能為力,只是不知道你的第一百個紅頭巾的故事,從何而來?”

掌故女兒卻是暫且賣了一個關子,一臉奸計得逞的喜意,胸有成竹地笑著答道:“用說的可不成,第一百個紅頭巾的故事必然是要吾府少主親自體會,在第三十三個夜晚,水雲先生在此與我們再會便知。”

三人就此協議,待掌故女兒盡說一百故事。

掌故女兒的父親是個加藍族人,掌故女兒又是他唯一的女兒,因此,老掌故平日都會教導她的女兒說書的技藝,掌故女兒也是個聰慧的女孩,悠閒學著,倒是隨便就把他父親的技巧學了七、八分,只是往日沒有什麼說書的經驗,讓她一個人向自家少主說書,心裡亦不禁有些緊張。

不過,虎父無犬女,掌故女兒在連續三十三個夜裡皆是完善地把三個關於紅頭巾的故事講完,族中少主也是聽得頗是喜悅的,少男少女互相言談有笑,這些日子下來,兩人親近了不少。

直到第三十三個夜的終末,掌故女兒己經把九十九個故事娓娓道盡,而水雲先生亦依約前來,準備親眼一睹「紅頭巾的第一百個故事」的廬山真面目,於是,便見掌故女兒款款走至族中少主面前,抬起一雙修長玉臂,解下自己的紅頭巾,嫣然一笑,說道:“小女子不才,裹以紅巾,願此月餘事兒,終為佳話。”

水雲先生聽了,先是一愣,然後使勁地搖扇讚道:“妙!妙極了!沒想到竟然還有把自己當作故事主角這一招,劣生這一回確是甘敗下風了。”

水雲先生認敗了。

然而,族中少主卻是僻然說道:“這個紅頭巾的故事,本少主可不承認……”

不承認?

掌故女兒當下就是懵了,水雲先生亦是感到奇怪,乃問道:“雖然……小姑娘的第一百個故事有些取巧,但是條理清晰,足以自圓其說,為何少主卻不承認呢?”

族中少主玩味笑道:“一個故事,有起承傳合,開始和結束,現在,你我三人皆是故事的角色,若是,本少主不願結束,我心中認定的完整故事就不會成形,如此一來,第一百個紅頭巾的故事,本少主自然是沒有體驗到。”

此言一出,水雲先生當即啞言,這個族中少主看來是要全心為難這個智巧聰敏的少女了,然而,結果如何,都已經不是他這個外人能夠左右的,唯有虛嘆一聲,為少女的孝心而扼腕。

聽得水雲先生替自己抱不平的掌故女兒心中一暖,被打亂的腦袋又冷靜起來,她們父女與家少主無仇無怨,這次的為難肯定是有著什麼理由,因此,她不死心地探問道:“不知道少主認為……這個紅巾女的故事應該擁有哪樣子的結局?”

隨即。

掌故女兒手中的紅頭巾忽然脫手而出,待得少女定神一看,已是被自家少主握在手心,肆意把玩聞嗅,正當女兒家滿臉羞紅,不知是何狀況之時,又聽他淡淡說道:“當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童話故事不應該都是那樣演的嗎?”

如此一來,族中少主的意思已是明瞭不過,然而,掌故女兒心想他們兩人相識不過月餘,對少年也不過心存好感罷了,談婚論嫁,實是無稽,便是俏眉倒豎,意欲開口拒絕,內心更是決絕得不惜惡言了。

只是,少女倔強的眼睛才剛抬起,便正好對上族中少主的藍眼,又聽他溫柔地輕輕說道:“這是命令哦,我的紅巾女。”

然後,她就像是中了魔咒似的,答應了。

接下來的日子,就如同童話一般,貴族少年和平民少女就過著幸福而快樂的日子,他們經過重重困難,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周圍的人們都向這對夫婦投來羨慕的目光。

只是……

現實畢竟不是童話。

貴族的花園並非只有美麗的花兒,還有令人流血受傷的刺──

結婚五年以後,紅巾女就因為政治刺殺而身亡了。

難得重回掌故一職的老頭子,因此而傷心過度,一病不起了。

從此以後……

她的丈夫沒了妻子,她的女兒少了母親……

而故事卻沒有任何變數了,這個故事真的迎來結局了。

……

……

“如果當初族中少主沒有執意迎娶紅巾女,或是紅巾女能夠把持住自己,我想,悲劇就不會發生吧?夏葵,故事總有啟示,不是嗎?”

華勒絲攥緊手中的紅頭巾,看著眼前的平民少女,忽然感覺,命運之神應該是沒有多少創意的,否則,世界人的各個故事便不會總是如此離奇的相似,同一種悲劇,一次就足夠多了!

夏葵一怔,然後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落荒而逃:“我……我突然想起有件十分重要事情還沒有做,先走了,下回再見吧!華勒絲。”

藍眼濕潤得有些模糊,僅僅聽見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從而意識她真的已經走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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