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世界(1 / 1)

苏致穿过教学楼走廊,微弱的橘色灯光在迅猛的电闪雷鸣中忽明忽灭。

手机光线打在他的脸上,十点整,刚好下晚自修一小时。

脚步一滞,在不远处,一个单薄的身影仿佛和夜色融为一体,纹丝不动伫立屋檐下,倾盆大雨打在身上也浑然不知。

苏致把手机灯照过去,只觉背影十分熟悉,道:“谁在那里?”

他声音冷冽低沉,她闻声似吓了一跳,打了个寒颤,缓缓转过身,目光如一潭死水幽暗:“苏老师。”

男子身形孤傲挺拔,矜贵清冷气质逼人,他神色淡漠目光锐利,直视他人的时候,不**,也不无礼,偏偏只觉无形可遁,无所适从。

削瘦到怪异的女生在黑暗处显得有些诡谲,在手机微弱灯光下,脸色看起来苍白虚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怎么现在还没回家?”苏致目光扫过她将近湿透的外套:“没有带雨伞?”

女生如浓墨凝聚的眸子盯着苏致静默,雨伞被那群光鲜亮丽的女生弄坏了。

苏致是这学期空降来的数学老师,教学一流,相貌也是英俊非凡,传言是校董特意从H大请来授课的。德川中学是H大的附中,也是帝都最好的高中。

在他印象中,女生内向孤僻,但学习却出奇优秀,学校年段排名常年名列前茅,甚至整个帝都排名亦是数一数二。但近一段时间,女生以眼见的速度暴瘦。

老师主任都以为她是学习压力太大导致,又因对她报以厚望,纷纷想要开导一二,但并没有什么成效。

“有没有联系家长给你送伞?”

女生手掌抓住另一只手臂轻轻揉搓:“没有。”

他撑开手中黑色的大伞,举在她头顶上,身形颀长高大,有种压迫感:“太晚了,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我送你回家吧。”对于聪明的学生,他的耐心会多一点。

女孩看了眼天色,面上有些犹豫。

“这会不会……”不太方便

“没事,正好有空。”苏致冷漠打断她的话,了解他的人知道他只是没有耐心人情世故,不了解他的人,会觉得他强势且不近人情。

覃木笙只好点点头:“那麻烦您了。”说完抓住了他的手臂,顺从往他身边缩了缩。

不常与人亲密接触的原因,他有些排斥,但碍于基本礼貌,他没有动作。

女孩察觉到异样,直直看着他,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那双清澈潋滟的眸子,无声询问,无辜又纯良,一时之下,竟觉得她的黑眸和平时无比违和,仿佛换了一个灵魂。

**

系好安全带,女生脑袋轻轻靠在窗户上,呼出的温热气体打在玻璃上,形成一层白雾。

随着车缓缓行驶,她脑袋无力跟着晃动,磅礴雷声隔绝在窗外,车内寂静。

“后面有毯子,你拿着盖一下。”

覃木笙也不推托,应了一声,直接探身去拿,手臂紧挨着他,毫无征兆,苏致细致的闻到她身上的气息,他的下颚微微紧绷,不适的屏住呼吸。

柔软毛毯裹住身躯,只露一张小巧的脸在空气中,她喟叹一声,好像很满足。

“学习压力挺大的吧。”他开口问道,声音如雨打丝竹,干净利落。虽然他并不习惯这耳濡目染的问候。

“还好的。”

“怎么不住学校?”

“上学期住过一段时间。”这具身体有十分严重的忧郁症,她组织语言确实有些艰难。

苏致看了她一眼:“住不习惯?”

“嗯……老是做噩梦,把室友吵醒,后来就不住了。”

大概是想到她是单亲家庭,低沉的声音放缓了一点:“你现在是跟爸爸一起住吗?”

说完,听见她闷哼一声,像触电一般剧烈哆嗦一下身子,然后痛苦捂住心脏弓起背,随后身躯居然僵硬地轻轻颤抖。

动作比想法更快一步,他紧急刹住车,伸手摸向她的口袋:“你怎么了?有药吗?”

她冰冷的手盖在他手背上,抬起一张苍白似纸的脸冲他摇了摇头,能看出来是没一丝力气说话。

他知道她的意思是不用去医院,只得手覆盖她的背部轻轻安抚。

“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好点?能呼吸吗?”苏致不是没猜测过她有心理疾病,但没想到似乎不止心理上的。

闭着眼忍了好一会,才虚弱的道:“没关系,我休息下就好。”怕他不相信,还艰难扯了扯嘴角,安抚似的笑了笑。

她心里有些微妙变化,上一秒心脏仿佛被千万枚针扎的刺痛感还未离去。

父亲在原主九岁时车祸身亡,从此她与母亲相依为命,好在本身家境富裕,后来生活过的不算困苦,只是母亲变了,她每日每夜抱着父亲的照片自言自语,哭哭笑笑,在覃木笙十二岁的时候,她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当天晚上,母亲站在二十层高楼上,迎着凛冽寒风,坠入深渊。

她知道,母亲累了。

可是一切悲剧没有因此结束,母亲以为的老实可靠的男人,对覃木笙来说,只是另一个悲惨煎熬世界的开端。

他从门外闯进她房间,粗糙的手紧紧拽住她的,露出一口黄牙:“你说你妈想的真是美啊,自己死了一了百了,还想拖着我,对她好几天,还真以为我是无私的圣人?让我养你,给我过来你……”

“我不要!你走开!”那时候她自闭,抑郁,恐惧令她不再面无表情,绝望嘶声尖叫。

后来那男人走了没几天,又烂醉如泥回来,像疯子一样酗酒打人,睡在不属于他的床上,后来她才知道,这种人叫虐待狂。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变得越发沉寂阴暗,也越发憎恨恐惧。

母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仿佛刻在心上,每每想起,便如撕裂般痛苦:“妈妈求求你,好好活着,听叔叔的话。”

她一直遵守这个约定,好好学习,考试拿第一,在今天晚上,死于心脏病。

直到,原主找到她,以魂魄为注制定契约,换取一个心愿。

**

车停在一栋老旧洋房前,多少年前,那里种满鲜黄靓丽的向日葵,如今只剩枯萎破败一片。

“老师,要不要进去坐坐。”她的双眸漆黑明亮,深藏深海与星辰,似乎有种魔力,令人忍不住探究。

注意到她家里漆黑一片,想要拒绝的话变成了:“也好,正想和你说说大学保送的事。”

客厅空荡空无一人,没有电视机,没有全家福,甚至没有饭桌,家具陈旧,好在整洁干净,覃木笙换好干净衣服,给苏致倒了一杯开水。

覃木笙学的理科,全国名流院校大多坐落帝都,这倒也不难选,她撑着下巴,支着笔:“老师也在H大教书呢。”那是全国最好的理工大学。

“想选H大?”

覃木笙笑着摇摇头:“我更喜欢Z大,我喜欢冬天。”

“太远。”他微不可查皱眉,Z大在全国最北方的城市,四季飞雪,虽也是个一本大学,但到底比H大差了点,不知哪里好。

正想说什么,“砰!”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一男子跌跌撞撞走进来。

覃木笙有些讶异的站起身,男子目光狠戾看了苏致一眼,然后扬起手一巴掌打在覃木笙脸上,随即浓郁的酒臭气飘来:“妈的,你……你个婊子,骚,货,敢带男人回家,跟你妈一副德行,不听我话,我打死你……”

这一举动令人措不及防,两人都愣住,还是苏致见中年男人又要伸手来打,才上前狠拧住他的胳膊扣在桌上。

苏致看向摔在地上的覃木笙,桌上滚烫的热水尽数浸湿她的背部,玻璃渣碎了一地,她却毫无知觉一般,似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男子挣脱无果,骂骂咧咧:“你不要命了,你个贱,人,吃我的,住我的,还在外面找男人对付我,对付我?要不是我,你能活到今天吗,你信不信我把你的破事都说出去,我看你还要不要这张脸!给我松手!”

他吐露的词实在是过于肮脏粗劣,让人提不起一丝好感。

“苏老师,他……他是我的继父。”覃木笙站起身,迎上苏致淡漠不耐的目光,继续说道:“他可能又喝醉了,能先把他放开吗。”

“继父?”和又?注意到这个词,他只觉得事情愈发复杂,他无数念头闪过,她的家庭背景实在过于不同,让人留意不难,如果她母亲不在了,而眼前这个看起来长期生活在一起的人是继父,那么……他难以问出口,她唯一的亲人是她继父?

他皱眉犹豫片刻,“你先去我车上,我待会过来。”

她看了看被压制住的继父,似有些害怕:“我……”

“这种情况你还要和他住在一起?”苏致冷静分析:“他不理智,他冲进来就打你,他有暴力倾向,照目前情况来看,他甚至是习惯**你。”他的声音冷漠至极,就像是不想管但又做不到莫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待女孩出去,他才将目光转向男子身上,男子憨厚忠实的脸上因为醉酒充血通红,双眼布满阴鸷,嘴上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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