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这日，喻家各地的漆行货架上都摆满了新货，开门后几乎同时打出填漆漆器的牌子。
晏阳城这家漆行的伙计倒也是别出心裁，左手捧着个填漆漆盘，右手拿着个长柄勺子，在盘底的图案上一顿乱刮。
手里刮着嘴上还不闲着，一刻不停闲地招揽道：“各位姐姐妹妹，婶子大娘，您走过路过看一看，可见过这么结实的漆器，买回去十年八年用不坏，连图案都不带掉的。您若不信自己上手来刮，我们喻家漆行可是老字号，童叟无欺，绝对货真价实……”
也别说，这样一来，还真是吸引了不少的人。
老百姓过日子，什么都是算计着来，图的无非就是便宜和耐用两样，喻家漆行的东西价钱实在，又这样耐用，许多本来没打算买漆器的人都忍不住过来看看热闹，觉得不错便捎带着买几件回去。
“这伙计不错。”喻君坐在路对面的马车里，撩起窗纱看着店门口的情况，见客人渐渐多起来，这才很是松了一口气。
喻家这回的漆器卖得着实红火，让一些等着看喻家笑话的人没了动静。
可同行们虽然看着眼红，但也还得派人去排队买几样回来研究琢磨。大菜硬菜是轮不上吃了，可还是得想法子跟着喝点儿汤才行。
端午过后没多久，各地的账目就陆续报上来了，远远超过了喻老太爷和喻君的预期，真可谓是赚得盆盈钵满。
跟着账目一起送回来的还有催货条子，漆行继续连轴转地赶工，喻君这边也已经找人印好了填漆手艺的小册子，跟着第二批货一并发了出去。
于是，喻家的货卖过两轮之后，填漆工艺的小册子就已经发得到处都是。
太原府虽然没有喻家漆行的分号，但架不住别人把册子带进来，结果云安漆行的货还没做好上架，花三千两买回来的法子就散得满大街都是了。
曾老爷看到册子的时候，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儿没当场厥过去。
几口参茶灌下去才缓过气来，一叠声地嚷：“赶紧，赶紧把货上架，做了多少上多少，再等下去本儿都回不来了！”
曾志知道自己闯了祸，这些天出来进去都溜着墙边走，生怕自己脚步声重了都能惹得老爹发火。
漆器这东西不比其他，只要增派人手就能加快进度。
雕工能赶，髹漆却是急不得，每一道漆上去之后都要入荫室待干，任凭你如何加派人手如何赶工，这一道工序却是万万急不得的。
所以就算喻家漆行填漆卖断了货，别人家也都只能瞪着眼睛傻看着，因为自家漆园里的货还没做出来呢！
曾老爷是个有见识的人，不然也不能把漆行开得这样大，他看到那册子之后先是生气，待冷静下来就急忙吩咐开始做大件漆器，想趁其他家还在琢磨技法的时候抢占个先机。
谁知道自家这边的家具刚上好底漆抬进荫室，就有下人来报，喻家漆行已经开始卖大件漆器了，柜、桌、屏、箱各样齐全。
曾老爷气得在家直捯气儿，看到儿子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更来气，随手抓起什么砸过去骂道：“你还有脸在我眼前晃荡，我要是你，早找根绳子吊死算了，你说说你还能干点儿什么？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曾志被骂得臊眉耷眼的，没底气跟他爹呛声，但是心里却也委屈得紧，自己也是为了家里打算，东西买的也没错，只能说是喻家道行太高，怎么能都怪在自己头上。
喻家这些大件漆器都是从一开始就打好了模子底儿，待小件出货之后就开始昼夜赶工做出来的，哪里是其他漆园能赶得上的。
但有些事就是这样，一步慢步步慢。
云安虽然是山西最大的漆行，但东西到底是比喻家慢了一步还不止。好歹靠着在本地的名气和以往的生意关系把货卖得七七八八了，关起门来一算账，净赚两千七百多两，还不够买漆盒的钱。
这还不算搭进去的人工，等于几个月白忙活不说，反倒还亏了钱，把曾老爷心疼得连着几天都没睡好觉。
曾志得知非但没赚钱还赔了钱，气得一蹦三尺高，说要回去找阮东林算账。
曾老爷听得更气，几巴掌甩过去，骂道：“你上赶着找人家买回来的东西，如今亏了钱你不说自己没眼力，还觍脸找谁算账去？几辈子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曾志面上被他老子打老实了，心底却把这笔账记在了阮东林的身上。
阮东林虽然从曾志手里赚了一大笔钱，但他最近的日子却也着实不怎么好过。
看着喻家的填漆漆器卖得火热，却与他毫不相关，心里头那五味杂陈的感觉，怕是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理解。
他不想回客栈面对孟戟那张总是阴沉的脸，也不想再去春风阁花钱买片刻的虚假欢愉。
端午家家都聚在一起过节，他却只能一个人在街上晃荡。
前面传来银铃般的笑声，阮东林抬眼望去，只见几个小姑娘正围着个老汉买艾虎戴。
艾虎或用艾草编剪而成，或剪纸为虎并粘以艾叶，每到端午前后，大姑娘小媳妇们就都将其佩于发髻旁。
这东西在江南常见，北方着实稀罕，花花绿绿又很是好看，所以吸引了而不少小孩子，围着那老汉看他如何编艾虎。
阮东林上前丢下几文钱，挑了个艾虎捧在手上，轻车熟路地来到喻芷家后街，在外头学了几声布谷鸟叫。
不一会儿，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喻芷轻手轻脚地从里头出来，看到阮东林顿时眉眼含笑，上前将手里的一串粽子递给他道：“我自己包的粽子，系着红线的是肉粽，棕线是豆沙，黄线是蛋黄，你别嫌弃，拿回去慢慢吃。”
阮东林没接粽子，反倒上前将手中的艾虎簪在喻芷发间，又后退两步仔细端详，露出满意的神情，右手小指勾住喻芷的小指，低声道：“红线应该系在这里才对。”
喻芷只觉一股热流从小指蔓延开来，直烫到心底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