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说来,唐家堡并不是一个门派,只能算一个家规甚严的大家族,至少在前任堡主唐化南那里,唐家堡还只有家丁奴仆,没有门徒弟子。唐化南喜欢清静,一向觉得唐家堡事务繁琐,在他儿子唐鼎不到二十岁的时候,便把唐家堡所有事务交给了他。
唐鼎与唐化南性格完全不同,接手唐家堡后,便在唐家堡内进行一系列的改革,将家族各项事务分为几大项,大项下又分小项,各大小项均指派专人负责,除此外,他还做了唐家堡堡主从未做过的事情,开门收徒。他在唐家堡挑了具有习武根骨的六位家丁奴仆,根据各人资质,分别授艺,这六人中其中四人是唐家堡世代奴仆,年龄最大的唐文十五岁,年龄最小的唐凡刚满四岁。如今六人在川蜀一带已小有名气,江湖人称唐门六少。
日过三竿,唐家堡堡主唐鼎用过早饭,便来到唐家堡大厅,昨天夜里家仆禀报,笑玉公子与六少抓了吕毅回了,因为时间太晚,便吩咐将吕毅临时关在囚室,如今,他就是要等六少汇报此次抓拿吕毅的情况。
六少未到,老仆唐福却进了大厅,拱手垂头言道:“堡主,吕毅昨夜逃了。”
“逃了?”唐鼎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唐福也不答话,弯腰垂首立在一旁。
过了片刻,唐鼎又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唐福在唐家堡已历三代堡主,做事向来沉稳,主次轻重拿捏到位,唐鼎也是因此才将唐家堡大小事务都交于他。听到唐鼎问话,他不慌不忙答道:“一早就发现了,当时堡主还未起身,后来又用早饭,我想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就没急着告诉你。”
听唐福说得随意,唐鼎暗自忖道:“虽说吕毅无足轻重,但唐家堡立足川蜀几百年,还未曾有人这般从唐家堡走出去,倘若让外人知道,该如何看我唐家堡?福伯怎么能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虽如此想,唐鼎表情仍是十分平淡,道:“哦,那唐文他们知道这件事吗?”
“他们都还不知道,如今都在厅外了,笑玉公子也在。”
“让他们都进来!”
唐福离开不多久,厅上进来七人,分别是刘笑玉与唐门六少唐文、唐成、唐武、唐吉、唐越和唐凡。七人来到大厅,站作一排,为首刘笑玉拱手道:“唐师兄好!”余下六人跪下拜倒:“徒儿问师父好!”
唐鼎摆手示意,六人起身又与刘笑玉站在一处。
唐鼎望望厅上七人,见他们一个一个英气逼人,心中甚是欣慰,刘笑玉虽然是他父亲唐化南的徒弟,但唐化南喜欢清静,刘笑玉便跟着唐鼎,与六少一起学习唐家堡功夫,他二人名为师兄弟,实则是师徒情分。
略一沉吟,唐鼎向七人言道:“吕毅昨夜已经逃出了唐家堡,你们可知道?”
此言一处,七人都是一惊,六少更是低声交流。唐鼎又接着言道:“慌张什么?”
七人中唐武性情最为急躁,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焦灼,显得十分着慌:“师父,要是让外人知道,有人曾从我唐家堡逃走,那……”
“唐武,怎么跟师父说话的?”唐武话未说完,就被唐文轻声呵斥,唐武垂下了头,小声道:“是,大师哥。”
唐鼎却摆摆手:“唐武这番话,不是全无道理,而且,笑玉的父亲离开四川时,曾亲口说要拿吕毅的项上人头,刘将军对唐家堡有眷顾之情,这个忙一定要帮的。”说着,将目光移向了刘笑玉。
刘笑玉的父亲是南宋名将刘整,当年曾带兵镇守蜀地,杀得元兵闻风散胆,后来却带兵主动降了蒙古,成为蒙古取川的重要将领之一,在这期间,刘整对唐家堡甚是礼遇,未曾有一兵一卒来骚扰唐家堡,所以,唐鼎才会说刘整对唐家堡有眷顾之情,也是在那个时候,唐化南收了刘笑玉做徒弟,让他留在了唐家堡。
刘笑玉听唐鼎说要帮忙捉拿吕毅,赶忙拱手拜谢:“笑玉代父亲谢过唐师兄盛情!”
唐鼎伸手扶住刘笑玉,笑道:“自己人,不说客气话。只是,吕毅与刘将军的恩怨,唐家堡本不该插手,当然,人可以抓,却不能杀,他与我唐家堡毕竟没什么纠葛,出手抓他已是唐家堡的底线,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几百年传下来的规矩,不能在你唐师兄这里坏了,希望你也能明白这一点。”
刘笑玉道:“笑玉理会的,不会让唐师兄为难。”
唐鼎道:“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如今吕毅已不仅仅是刘将军的事,他从唐家堡里逃了,若是传了出去,江湖还道我唐家堡是个摆设,这人是一定要追他回来的。这次还让唐文他们几个随你去,人多,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唐文、唐成,你们几个要尽力帮助笑玉,一切都听他吩咐。”
“是!”唐文六人拱手答道。
数百年来,唐家堡之所以让江湖中人闻风散胆,不单单因为他们睚眦必报,也不单单因为他们深谙机关,熟知暗器,善使百毒,还因为他们有一套自己的追踪之术,一旦被唐家堡盯上,莫说是你跑到了天涯海角,就算你死了,藏到了阎王哪里,他们也会把你拉回来,再杀死你。
但这次追吕毅连追了三日,仍没有他半点踪迹,一来,追吕毅时,他已逃了大半日,去的有些远了,另外,一路上六少都在议论,唐家堡内机关重重,吕毅怎么能轻而易举从唐家堡逃出来,这样走一路,议论一路,脚程难免慢了些。
刘笑玉虽然与六少一起学艺,但他性情偏于阴冷,平时冷言少语,与六少情感,并不如他们之间那般亲厚。因此,六少议论时,他始终未发一言,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那吕毅就是他放的。而且,他此时心中正存着一个大疑惑,让他无暇顾及六少的议论,就是那天夜里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刘笑玉心中反复揣摩,前推后算,如果这人是唐家堡人,他完全没必要身穿夜行衣来隐瞒身份,只要他一出面,我便不能相助吕叔。但如果不是唐家堡的人,他怎么会使唐家堡的五柳掌法,这是唐师兄独创的掌法,可以说是集唐家堡历代武学之精华,旁人是万万不会的。
习武之人遇到敌手,若是远强于对手,很容易就能隐藏自己的武功家数,但是遇到旗鼓相当的敌手,或是自己修为不及的对手,只能用自己最擅长的武功来应对,即便有意隐藏,在危机时刻,必定会使出自己最擅长的功夫自救,因此,刘笑玉断定那黑衣人就是唐家堡人。
但他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身份?看他行踪,目标并不在我,他只是要阻我救吕叔,难道唐家堡里有吕叔的仇人?还是因为吕叔南宋义军联络人的身份?难道,是父亲安排在唐家堡里的奸细?来监视我的?
刘笑玉思前想后,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在扬州长大,身上颇有书生气息,实际上他倔强得很,全没有书生的酸腐气,倒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但一想到这个人来,虽然不知他目的何在,刘笑玉心中还是生出莫名恐惧来。
后来刘笑玉才明白,恐惧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