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杰恺进零件厂的时候,姜文曜已经到家了。今晚全厂集体加班,这是他入职后的第一个夜班,怕阿丢饿肚子,姜文曜赶紧回家给它倒狗粮。
听到开门声,阿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主卧,把房门一关,趴在窝里装睡。姜文曜进门,给阿丢重新倒了碗水,抓了把狗粮放在碗里,这才蹲在狗窝旁边揉阿丢的脑袋。阿丢抖了抖耳朵,睁开朦胧的小狗眼,摇摇肉呼呼的尾巴,乐颠颠扑进姜文曜的怀抱。
“儿砸,爸爸今晚要加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晚上吃了饭就早点睡,不要玩太晚。”姜文曜架起阿丢的两条前腿,鼻子对鼻子说。阿丢的尾巴摇得更欢了,圆溜溜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它巴不得姜文曜整天不回家呢,段容枫被段家大公子调去处理火葬场的事,怡园小区暂时由它看守,只有姜文曜不在家,它才能自由活动。
和阿丢玩了会,姜文曜恋恋不舍把狗放进窝里,去上班。回到零件厂离上工还有十多分钟,工人们正聚在一起聊天,姜文曜对八卦没兴趣,但架不住一群热情的大老爷们拉扯,只好搬着小板凳坐在边上,听他们侃大山。
“哎,你们听说没有,火葬场又闹鬼了!”说话的是位五十上下的大叔,叫老张,长时间体力劳动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些,但精气神不错,说起话来底气很足。
“火葬场有不闹鬼的时候吗?”三十多岁带着眼睛的阿飞接话,语气略显刻薄,但同事都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人不坏。
“哎,那怎么能一样,”老张瞪圆了眼睛,半长不短的胡子都快竖起来了,“你们没发现今天刘主任爱人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吗!”
姜文曜想了想,以往刘嫂来厂里总和相熟的工人有说有笑,可今天他去送饭,刘嫂连句“谢谢”都没说,魂不守舍的,确实不太对劲。
“我堂叔的孙子不是在火葬场当烧纸工么,听他说啊,这次闹鬼闹的特别凶,不少员工都张罗着辞职呢!”老张接过旁边小年轻递过来的烟抽了两口,眯缝着眼睛打量大伙。火葬场的工作说出去不好听,但大部分岗位都是正式编制,不仅工资高,福利待遇也是本市数一数二的,要不是事情闹得不可收拾,那些上班多年的员工怎么可能辞职。
“到底出了啥事啊,我在这干了十好几年,听过几百个版本的鬼故事了,也没见哪次这么严重啊?”老钱是零件厂的老资格,早些年有机会调到分厂当个不大不小的领导,但因为分厂离家远,老钱就没同意,姜文曜记得老钱是工人里工资最高的。
“具体咋回事我那大侄儿也说不明白,只知道前些日子吧,火葬场收了一具没有脑袋的尸体,好像是车祸还是被人杀了,哎呀,我这年纪大了,记不住了。”老张敲敲头发没剩几根的脑袋,烟灰掉了一地,“我就记着那人的尸体一直没人认领,按火葬场的规矩,把人一烧,骨灰撒到后山就完事了。”
可害死这人的凶手始终没抓到,火葬场又忌讳烧这种尸骨不全的尸体,所以火葬场的领导就想等等看,万一凶手被抓住,找回死者的头颅,好歹也给人家个全尸。尸体被放进停尸房最里面的冰柜,连同其它送来的尸体一起,由停尸房的看守孙哥管理。
孙哥是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干瘦干瘦的,老伴早年去世,儿女都在外地上班求学,就剩孙哥自己,平时就住在停尸房外面的空屋子里。这几年火葬场几个主要功能区安装了摄像头,不用非得人力看守,所以孙哥晚上搬到保安处和值夜班的保安聊天喝酒,困了就睡在保安处的休息室。
前天夜里,孙哥和保安小李小吴打扑克的时候喝了点酒,心血来潮,非要跟两个小年轻去火葬场巡逻。路过停尸房的时候,孙哥听到里面传来奇怪的敲击声,担心有外人混进停尸房亵渎尸体,急忙冲进去。
“你们猜怎么着?”讲到关键处,老张卖了个关子,看大伙一脸亟不可待,这才压低神秘兮兮地声音说:“结果啊,装着无头尸的冰柜自己打开了,那具没有脑袋的尸体手刨脚蹬地爬出来。孙哥那人胆子多大啊,也被吓得半死,被小李小吴架着跑回保安处。”
众人想象着那幅画面,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回到保安处,孙哥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是自己喝多酒看花眼了,可他又没胆子回去确认。最后还是小李提出来,看看停尸房门口的摄像头,如果真诈尸了,那尸体肯定不会老实待在停尸房。
正如小李说的那样,摄像头记录下那具没有头的尸体离开停尸房的画面,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具尸体走到摄像头下的时候顿了顿,身体向后仰了个弧度,画面外的人们被吓出一身冷汗,他们读懂了无头尸的意思——它在透过摄像头“看”他们。
几个人战战兢兢缩在保安室,就怕无头尸找上门,万幸,一晚风平浪静了。天亮后员工陆续上班,孙哥壮着胆子去停尸房查看,发现无头尸不知何时又躺回了冰柜。摄像头记录了它走出来,却没发现它是如何回去的。
“昨晚那尸体又跑出来了,孙哥吓得半死,大半夜就给领导打了电话。领导一听那还得了,连夜赶到火葬场,看完录像后毛骨悚然,立马联系高人来处理。”老张说的摇头晃脑,众人听得汗毛倒竖。
姜文曜想起那个穿土黄色风衣,身后跟着四个穿唐装年轻人的男人,猜想那人就是领导请去的高人吧?
不过高人怎么会认识物业小哥呢?是了,一定是怡园小区频繁死人,物业也联系高人去处理过。姜文曜无奈地晃晃脑袋,以段容枫那自来熟加不要脸的性子,任何人都可能被动和他很熟。
段容枫好像还说过天黑后不要进火葬场,想来也是从高人那听说这事的缘故吧?
工作时间到,工人们一哄而散,姜文曜回到办公室整理着成堆的资料,把火葬场的事忘了个干净。
夜幕降临,火葬场保安处的人轮流到零件厂食堂吃饭,工人纷纷围上去询问,保安们一开始三缄其口,可是架不住工人们追求八卦的执着,保安们扭扭捏捏说了几句,和老张说的版本差不多。唯一的新消息是今晚包括孙哥在内所有的留守人员都要退出火葬场,方便高人清理。
姜文曜坐在角落里啃馒头,想着阿丢是否睡了。
要是儿砸能接电话就好了。
……
夜深人静,段容枫开着那辆骚气满满的白色跑车驶进火葬场,黑色商务车停在白天的位置上,四个中山装笔直地站在车旁,看到段容枫,整齐划一地点头,叫了声“十三少爷”。
段容枫嘴角抽筋,每次听他们呆板地叫自己“十三少爷”,都会莫名想起儿时电影里的十三姨,整个人都不能好了。
“容枫,都准备好了吗?”段杰恺从车上下来,衣服上连个褶皱都没有。段容枫酸溜溜点头,他和大哥站一起,大哥永远是抓鬼专业人士,而他是街边敲竹板骗钱的。
对着跑车后视镜摆弄下半瓶发胶固定的新发型,段容枫吹了声口哨,从跑车副驾驶拎出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
段杰恺:“……”
四个中山装:“……”
“这只鸡可是裘五那小子的心肝宝贝,我磨了半天嘴皮子他都不肯借给我,幸好我技高一筹,趁他撒尿的工夫把鸡偷出来了。”段容枫坏笑着抚摸大公鸡,大公鸡梗着脖子,脖子上的羽毛都竖起来了。
段杰恺:“……”
四个中山装:“……”
“容枫,你怎么能这么做!”段杰恺板着脸教训弟弟,段容枫把鸡往车上一丢,蔫头蔫脑地说:“哦,我错了,我这就给他送回去。”
“偷都偷了,先用一晚上再还吧。”段杰恺一本正经地说着,对上段容枫揶揄的坏笑,尴尬地侧过脸,四个中山装发现大少爷耳朵红了。
段容枫拎包似的把挣扎着往外跳的大公鸡拎起来,举到眼前,死皮赖脸地说:“大宝贝儿,今晚你辛苦辛苦,只要搞定闹事的家伙,明天我请你吃大盘儿的蚯蚓!”
大公鸡:“……”真拿你鸡大爷当鸡了!大公鸡气得冠子抖了抖,伸脖子啄他,被段容枫灵巧地闪开了。
大公鸡借机跳到地上,扑腾着翅膀,对段容枫展开无穷无尽的追杀。
四个中山装:“……”集体看向段杰恺,那意思是:大少爷,要帮帮十三少爷不?
段杰恺咳嗽两声,假装没看见,钻回车里拿抓鬼用具。
夜里十一点半,姜文曜从看不完的材料里挣脱出来,揉揉酸疼的脖子往火葬场方向眺望。他一定是累出幻觉了,怎么听着火葬场里传出鸡叫的声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