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喘了一口气,转头向四周张望,并没有发现旁边还有多的人在场。
刚才是谁在说话?
肯定不是父亲,而那个女孩就一直站在我面前,她说话我不可能不知道。那句话分明是第三个人的声音。
我寻思难道自己听错了,当即又看了女孩一眼,她正腾出一只手,擦着脸上的眼泪。不知怎么的,我却更多的将目光注视到女孩手里的那个盒子。
就是这一眼,我又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让我上去吧…”
这次的声音太清晰了,我甚至感觉到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声音沙哑又冷冰冰地对着我的耳朵,说出那句话。而且声音一消失,我就感觉脖子上冷冰冰的,好像有一丝风在脖背上吹着。
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在背后对我吹冷风!
我打了个寒战,然后听到父亲不耐烦地催我上船。
“爸!”我来不及想其他的,立马叫住了父亲。
父亲被我的反应弄得糊涂了,瞪了我一眼,问:“你干什么?”
“我…她是我同学,刚没给你说。”我心里一急,编了个自己都不信的说法。
“你同学?”父亲眉头一皱,显然不太相信。
“对!我也是才想起来,小学的…小学同学。”我得赶紧编得像样一点。
“哦。”父亲语气缓和了一点,他就问:“你同学倒底想进太湖做什么?”
我听父亲这么问,觉得事情有转机,赶紧转头冲那女孩眨了眨眼,暗示她赶快解释。
女孩愣愣地张了张嘴,又低下头,小心翼翼的说:“想去看你们捞鱼。”
“你给你同学说,我们这船不捞鱼,要看捞鱼,明天一早去找其他人。”父亲似乎看穿了我的动机。
我脑袋一懵,心想这女孩看着挺聪明,怎么分不清我们的船是干什么的。
彭叔这时候也出来了,和父亲站在一块儿。我刚说的话被他听到了,他冲我咧嘴一笑,说:“想清楚,上了这船,就是这船上的人啰!”
彭叔说的是玩笑话,我立马顺着他的话,说:“要不待会上了船,您老人家帮我把把关?”说完,我凑到女孩脑袋边,悄悄告诉她机灵点。
女孩听了彭叔的话,脸颊上就泛起了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撅起嘴巴小声说:“知道了。”
女孩声音很好听,再看她扭捏的样子,我心里觉得这短头发的女孩很可爱。这样的女孩现在不多见了,我本来想再逗逗她的,但一想她还有事,就作罢了。
“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上来吧。”我故意装作很熟悉的样子。
女孩跟着我上了船后,我不敢当着父亲的面做自我介绍,但为了显得亲近,就指着父亲和彭叔对女孩说:“叫韩叔叔和彭叔叔。”
父亲没有再说什么,他虽然没有同意女孩上船,但人家已经在船上了,也不好直接赶人家下去。
彭叔咧开嘴笑着要帮女孩接她手里的盒子,女孩不愿意拿出来,非得抱在怀里。我忙对彭叔解释说我同学就那样,别管她。
彭叔干咳了一声,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我后,走到发动机旁边,开始检查燃料。
女孩不怎么说话,抱着她的盒子站到了船舷边上。我没管她,和父亲在货舱忙着搬几个装鱼的水箱,和父亲刚搬完,彭叔就在驾驶室里打开了发动机。我听到马达的撞击声响了一阵后,就看到这条铁皮船正缓缓地退出码头。在离岸边十来米的地方原地转了一个圈,调整了船头后,便向着茫茫的太湖上驶了过去。
刚才耳朵边上的声音,让我心里抵触了一阵,我觉得有些玄乎,想和彭叔参谋一下,于是找了个空档,绕到驾驶室,父亲忙着整理给渔民配送的补给,也懒得管我。
“彭叔!”我手往彭叔的裤腰包上伸过去,掏出一支烟在彭叔面前晃了晃。
我不抽烟,但我知道彭叔平时把他的软金叶放到裤腰包里,我嬉皮笑脸的又在彭叔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彭叔抽出一只手,接过烟,我赶忙为他点上。
“行了,你个小尾巴一翘,我还不知道你要放屁?”彭叔笑眯眯地照着我头上来了一巴掌,说:“说,是不是缺银子花啰?”
“不是!彭叔,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那女孩进太湖去想做什么,先前你和我爸都不愿意让他上船。”
彭叔咂着烟,双手搭在方向舵上面,说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回答让我也摸不清头脑了,这应该不是拒绝女孩上船的原因啊。
“彭叔,你真不知道?”
彭叔转头盯着我,说:“你个憨实仔,我跟你爸在太湖上撑水过来这么些年,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你怎么脓包满眼的?”
我一见彭叔竟然数落我不懂事,一下就懵了,便问:“难道那女孩有问题?”
“女娃娃能有啥问题,问题是她手里的盒子。一个人往太湖跑,手里的盒子还不愿意拿出来。你再看女娃娃一脸霉头样,我没猜错的话,她手里应该是个骨灰盒,到太湖来,多半是撒骨灰的。”
彭叔这么一说,我就领悟了为什么父亲不愿意让女孩上船的原因了。如果女孩手里真抱了个骨灰盒子,那对于出船的人来说,是很不吉利的,父亲虽然不迷信,但多少有些忌讳。我想幸亏说那女孩我认识,不然她肯定上不了船。
“哦,那我去问问我同学,是不是这么回事。”一想让这女孩上船的事,给父亲和彭叔那里添了麻烦,我打了个哈哈准备走人。至于我听到的声音还不别告诉彭叔,说出来太邪门了,彭叔肯定会觉得晦气。
“你娃娃也不称下自己几两肉,她真是你同学?我跟你爸还没那么憨,会信你胡诌!”彭叔说完,又是照我脑袋上一巴掌,下手还不轻!
我一下就尴尬了,没想到我的把戏早被他俩给看穿了,多亏彭叔当时帮衬了我一下,父亲才没计较那么多。
父亲的性格不太好,听说我没出世前,父亲对人倒还和善,后来置办起水产品的行当后,除了彭叔外,对谁都没好脸色。有时候想想,彭叔待我跟亲儿子似的。
我这一整天都给父亲和彭叔添麻烦,但二位还一直都迁就着,我脸上有些发烫,看太阳渐渐热乎起来,就借口驾驶室里太冷了,人要出去晒晒。
结果彭叔一听,抹了一把脸,骂了句:“老子都热得甩臊汗了,你龟儿的还嫌冷,殃得像个女人!”
我一见彭叔脑门上面已经开始冒汗珠了,看样子是真的热,心里就奇怪了,为什么我就觉得这船上很阴冷,总感觉一直有阵凉风在脖子旁边吹。
那女孩自从上船后,就一个人站到船舷边上没动静,见我去驾驶室的时候,她就偶尔盯着驾驶室的方向,神情有些忧郁。我出来之后,她只是偷偷看我,也不找我说话。
话说回来,父亲平时的路线其实就在南湖这一片。也就是到了三山岛后,往西北再跑半个小时左右,那么一天的活计差不多就结束了。
如果那个女孩不计较那么多的话,完全可以从鼋头渚乘客船,到三山岛去,在那里找个没人的地方撒骨灰,那里环境不错。
这个女孩真的是去撒骨灰?
“你瞎晃什么?”父亲突然开口了。
“没什么,只是有一段时间没上船了,感觉怪新鲜。”我没脸没皮地凑到父亲身旁。
父亲的个子不高,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褂衫,身材不壮,但结实。他平时兴趣不多,倒是喜欢吃太湖里的银鱼,他现在找了个簸箕,趁日头渐渐充足,正站在船头翻晒着鱼干。
我想起父亲说的那件事,觉得父亲在电话里还没讲完,就问:“爸,继续给我讲讲药王庙的那件事吧?”
父亲从簸箕里挑出一条银鱼,冲太阳底下晃了晃,又扔了回去,说:“这鱼,味道变了。”
话说这银鱼,是有名的“太湖三白”之一,长不过寸许,宽不及小指,周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而且吃起来,口感嫩滑,又有嚼头。至于味道,抱歉了,我吃银鱼从来吃不出特别的味道,就只感觉和其他鱼没什么区别。
但父亲爱吃银鱼干,吃的时候也不用佐料,直接往嘴里扔,咂巴咂巴一口一条。用他自己的话说,讲究得太多,鱼味就变了。
我听父亲说鱼味道变了,一时琢磨不透,就问:“怎么变了?”
父亲抖了抖簸箕,视线望着太湖水,有些飘忽。过了一阵子,他就像自言自语似的,说:“你说,怎么能证明一个人存在过?”
父亲竟然跟我谈起了哲学,我该怎么回答。要不我说,存在既是不存在,不存在既是存在,用和尚的那一套给糊弄过去?
“爸,我不太懂你说的意思,不过你说的那件事太诡异了,倒底是不是真的?”
父亲回过了神,眉头先是一皱,随即又舒展开,口气很平淡地说:“真的。”
“那黑鳅子进了庙以后,倒底去哪了?”
“不知道。”
我望着父亲的脸,分明感觉到他脸上闪过了一丝掩藏的神色。
“不会吧,之后你就没问过他吗?”
父亲放下手里的簸箕,转过脸盯着我。我看见他的眼神里竟然是一种迷茫。他用了一种不太清晰的口气,告诉了我一个连他自己都很困惑,很诧异的答案。
他说,那个黑鳅子根本没有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