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的一声,彭叔在驾驶室里按了一下汽笛,游荡在不远处太湖水面上空的白鹭被惊吓住,往四周一哄而散。
我被那汽笛声吓了一跳,心脏紧绷绷的看着父亲,说:“黑鳅子不是你小时候的玩伴吗?怎么会没存在过?”
父亲叉着腰,龇着牙齿吸了一口气,声音低了一些,说:“怪就怪在,我对黑鳅子的印象,只存在那件事情里。后来我也问了其他人,谁都不知道这个人。”
“那件事发生之前,你也记不起有黑鳅子这个人了?”
“记不得是一回事,有没有又是另一回事。”父亲搓了搓手掌,揉着太阳穴说:“一仔细去想这件事,头就痛。”说完,父亲好像就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了。
父亲只顾着自己按太阳穴,没有为我答疑解惑的想法。我属于那种一有疑问,心里就痒痒的人。父亲不说,我自己脑袋里开始将父亲的说法整理了一道。渐渐有了个清晰的思维:父亲小时候被自己的玩伴带到了闹过鬼的地方,然后父亲就撞见了鬼,还好,父亲最后平安无事,但那个玩伴彻底消失了,而且被定义为不存在的人。
这么一理,感觉通顺了许多,但我随即就产生了一个非常困惑的疑问,父亲对那个黑鳅子除了事发有印象,之外的印象都没有了,这在现实中不合常理啊!
我只听说过,人大脑存在着断片似的失忆,就是说某一段记忆消失了,而这段记忆通常是一个时间段上的。但父亲对黑鳅子的记忆,偏偏相反,只记得那一段不说。而且什么都没忘,就忘了那件事之外的黑鳅子的其他印象。
如果说黑鳅子真的没存在过,那他找上父亲并带父亲去药王庙的目的是什么?
趁父亲现在有空,我赶紧追问了过去。
父亲听了我的问题,有一点不耐烦,但还是语气平淡地说:“或许他想告诉我一些事。”
我一听,觉得这个故事还有发掘的线索,连忙端住父亲的胳膊,问:“爸,他想跟你说什么?”
父亲眉毛一挑,就说:“一边待着去,闲得慌就给我把渔网翻出来晾。”说完,就开始打发我走人。
我听到这里,心里就苦憋了起来,父亲你老人家也太不厚道了,埋个坑让你儿子往里边跳不说,你儿子想爬出这个坑,你还不让!
父亲突然转了性子要赶我走,我也没办法,就忿忿不平地说:“爸,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跟我说这件事,说明你心里还有惦记,你该不会还有没告诉我的事吧?当时要是换作我进了药王庙,绝对不会放跑黑鳅子。”
我只是随口说的,父亲一听完,愣着看了我几秒钟后,继续晒起自己的鱼干,但他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我不好再待在父亲身边了,就向那个女孩走过去,但我回忆刚才父亲的反应,估计父亲还真有没告诉我的地方,而且一定是很关键的细节。
父亲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件事,而且还欲盖弥彰呢?
走到女孩身边,我迅速清空了大脑的思绪,换了一副好心人的面貌,对女孩微笑着。那女孩抿着小嘴,瞥了一眼船头的父亲后,对我说:“刚才你挨骂了?”
“挨骂?为什么?”
“把我带上船啊!你爸爸肯定不高兴了。”女孩小心地回答我,一张脸上全是歉意。
“哪有,我跟爸聊家常,他挺喜欢你的。”
我这一说,感觉自己话里的意思有点怪,女孩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她点了点头,说:“给你添麻烦了。”
“你真觉得给我添麻烦了?”我决定逗一下女孩。
“谢谢你…”女孩把目光放到了其他地方。
“要谢谢的话,总得先介绍下自己吧?”
“楚昕…”女孩不假思索的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一看女孩听话的样子,就乐了起来,这女孩的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说话的带着一点尾音,听起来很有吴侬软语的味道。
不过说实话,她的名字也很好听。
“楚昕。”我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
“你到太湖里去做什么?”
楚昕睁大了一双眼睛,盯着我看了半天,又冲着船头和驾驶室的方向望了望,然后小声地问我:“我就给你说,好吗?”
好呀!好呀!我心里一下就奔放起来,看楚昕的样子,她多半不愿意把自己的事让我父亲和彭叔知道,但愿意告诉我,还希望我为她保密。
我就这个怂样儿,喜欢知道秘密,而且也喜欢保密。那是一种优越感,还能沾沾自喜。
但我表面上也不能显得轻浮,不然楚昕见我没担当,变卦了就不好,非得急死我。于是我故作严谨地思考了一小会儿,才郑重地点点头。
楚昕见我同意了,自己也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把我往船尾的方向带,我一看她这么谨慎,心里就紧张了,当然,还有点小激动。
到了船尾,我看了一眼驾驶室方向,心说就是彭叔突然来船尾,我也能一眼瞅见,于是对楚昕示意可以说了。
楚昕先不说话,只是把抱在怀里的盒子往我面前挪了一点,然后让我猜猜盒子里面是什么。我根据彭叔的说法,就反问是不是骨灰盒。楚昕被我的问话弄的噎住了,过了一会儿,她才若有所思的说:“难怪你们之前不让我上船。”
“但…”楚昕一双大眼睁得老圆,说:“这不是骨灰盒。”
不是?我心想既然不是,你为什么还一脸愁容,跟家里死了人似的,“那里面装的什么?”我小心翼翼的问。
“是我奶奶的…”楚昕声音越来越小,“遗物。”
“哦。”我想到一点,就问:“你奶奶是不是刚过世?”
“嗯…”楚昕点了点头,我就看见她的两只眼睛里面闪闪烁烁的,似乎伤心了起来。
“别难过了,人都有那么一天的。”
我实在不懂得怎么去安慰死者家属,说了一句话后就卡住了。但楚昕抱着盒子,只是轻轻地哽咽了一声,随后对我微微笑了笑。
她轻轻地一笑,化开了满面的愁云。
“奶奶以前说,想把自己写的信,寄给太湖里面的一个人。我们问她是谁,她不说,直到她走了以后,我们才知道,奶奶要把信寄给一个已经去世了很久的人。”
“喏,信都在这盒子里。”楚昕眼睛盯着盒子。
“那你怎么寄信,人都不在了。”
“奶奶说,在太湖里找个地方,把盒子沉在太湖里,那个人就会看到的。”楚昕说话时,不时地看我,可能害怕我不相信她的话。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楚昕说的内容在我看来有点无聊,我还以为是什么大秘密,不免心里有点失望。但毕竟是死者的心愿,我也不会取笑她。于是就让楚昕自己在船尾,看船到了哪个位置觉得合适,就把盒子扔到湖里边去。我虽然觉得女孩挺顺眼的,但她要做的事,对我来说还真提不起兴趣,于是我又回到了驾驶室和彭叔瞎聊。
我一进去,就看到彭叔泪眼婆娑地打了个哈欠,就问他怎么了?彭叔说想娘儿,刚要想搂着李寡妇睡觉,结果我一进来,李寡妇就跑了。我就说,要想回去再想,你要是睡觉的话,这船直接跑无锡口去了。
彭叔哈哈大笑起来,一有精神就非得拉着我跟我扯他那李寡妇的事,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结果彭叔越说女人越带劲,问我是不是看上那个女孩了,我说没有,彭叔不信,说什么该到发骚的年纪,别憋着。
“那彭叔,你为什么憋到现在才想着讨媳妇?”
彭叔嘴角一翘,说:“还不是年轻的时候没钱,跟你爸谋生路,兜里一有点钱,想女人的时候就往窑子里撒,现在老了,倒是实在了。”
“你现在也可以去窑子呀,还年轻得很!”
彭叔白了我一眼,一巴掌伺候过来,笑骂道:“狗日的青皮娃娃一个,给老子耍板眼,要不下次带你一起?”
“我爸知道了,非得把我扔太湖里边去。”
“扔下去好,没大没小的!”彭叔突然把话题扯到了父亲身上,说:“我就搞不懂你爸,为什么他不想再找个?”
“有什么奇怪的,我父亲就那样。”
“哪样?”彭叔眼睛一瞪,声音也高了一些,说:“人上了岁数,心里就怕,你以为你爸现在好受。”
彭叔说的怕,是说人上了年纪,很怕孤独。我爸也快五十了,一直一个人。虽然买了房子,但他愣是喜欢一个人住在船上。
我点头映衬着彭叔,却怎么也接不下这个话题。我瞅着整个驾驶舱,觉得气氛很压抑,心情也舒畅不起来。并且今天很奇怪,这船上特别阴冷,现在快中午了,日头正盛。我却觉得船上总有一阵来路不明的冷风,不停地围着我脖子绕。
我心里安慰自己,也许因为自己一个夏天都待在家里吹空调,体质下降了的原因。可就在这时,我和彭叔听到船后边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愣了几秒钟,我突然感觉头顶的头皮一阵发麻,双手控制不住地打颤起来。
是楚昕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