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叫声后,彭叔已经扔下方向舵冲了出去,我赶紧回过神也跑了出去,父亲也从船头那里几步跨了过来,三个人迅速朝船尾走过去。
我一到船尾,就看到楚昕蹲在发动机旁边,两只手臂把耳朵抱住,埋起头小声抽泣着。她的盒子被搁在了一边,歪倒放着。
我赶忙走到她身旁,蹲下去小声叫了楚昕的名字,楚昕也听到了我们来时的动静,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父亲和彭叔。我看她两眼通红,周身都在颤抖,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问楚昕刚才怎么回事,结果父亲拦住了我。
父亲从我身后走了过来,半蹲着拍了拍楚昕的肩膀,说:“没事了,乖女娃,不哭,我们都在呢!”我有些错愕地发现,父亲的语气竟然那么温和,基本我自己学会用筷子以后,父亲就再没对我温和过了。
一想着,我心里竟然还有点委屈。
彭叔走过去端起那个盒子,仔细看了看,脸上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走到楚昕身边,想把盒子递给楚昕。结果楚昕看着盒子半天不说话,也不说接还是不接过来。彭叔又瞅着盒子看了一阵,实在摸不清状况。
过了一会儿,楚昕倒是不抽泣了,但胸口一起一伏地还在喘气。父亲看楚昕缓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她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楚昕摇着头不说。父亲没办法,让彭叔先把盒子给我,叫我扶楚昕去船舱里面休息,船马上要和一户渔民的渔船交接了,他和彭叔忙着准备去收鱼。
我接过盒子,感觉没有骨灰盒的重量,一般骨灰盒都用的石头或陶瓷之类的材料,手感冰冷也坚硬,并且比较沉。但楚昕的盒子虽然隔了一层布,但摸起来的质感像木头,而且很轻,看样子真不是骨灰盒。
我把楚昕扶到了父亲平时休息的地方。父亲休息的船舱在驾驶室后面,只有四五平米的大小,最里头横搭了一架钢丝床,靠门的位置摆了张小方桌。整个舱内多的生活家居没多少,就小桌子上放了台带卫星信号的小电视。
这电视还是前年彭叔回乡下,赶集的时候在地摊上淘的。彭叔觉得父亲晚上无聊,一个人很难打发时间,就把电视装到了船上。
我把楚昕扶到床边坐着,把她那盒子放到了小方桌上面,就想要不要先给她倒杯水什么的,但在房间里望了一圈,才想起水壶之前被彭叔拿到驾驶室里边去了,他喝水特厉害。
没想到楚昕也不麻烦,扶到床边时,她呼吸已经平和了,只是小脸上还红彤彤的,眼睛里还有些湿润。她见我起身准备出去拿水壶时,就拉住了我的衣角,不让我离开。
就在这时,我浑身打了个抖,感觉房间里的温度比之前还要冷。
“怎么了?”我回头看着楚昕。
“我怕…”
怕?你怕什么!我心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就不怕呢?
“我刚刚…刚刚…”楚昕两只眼睛里尽是委屈,我看她肩膀又微微颤了颤,是真的在怕。
“不要怕,我们三个大男人在船上,你遇到了什么,尽管说说。”
“刚才我想把盒子扔到湖里边,接着走到栏杆旁边的时候,感觉有人在后边拉我的手臂,我回头一看,一个人也没有。我当时很奇怪,但没怎么在意。可是…在我准备将盒子举出栏杆扔进湖里边去的时候,我感觉一双手搭在了我肩膀上,我…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狠狠往后面一拉,摔到了地上。我再一看,周围根本没人!我当时就吓得叫了一声,然后你们就过来了…”
楚昕说话的时候,不时地将两只手捏来捏去,而且眼睛始终盯住我,眨都没眨一下,就像是生怕我听到一半突然跑了。
我皱着眉毛听楚昕说完了经过,就觉得自己的肩膀上面搭着两块冰凉凉的东西,一种无法适从的陌生感油然而生,仿佛这船上突然多了一件让我很排斥的事情。
我想到了什么!
“楚昕。”我看着那个盒子。
“什么?”楚昕也将目光放到了盒子上去。
“你现在冷么?”
“啊?”楚昕只是木讷地摇着头,她一脸迷惑地看着我。
怪了!
今天上船后感觉船上的温度很低,和平时的温差也太明显了。而且,为什么我一看着这个盒子,就明显感觉后背发凉,总感觉脖子后面有凉冰冰的东西。
我不太相信那种鬼神的说法,虽然从小到大听了很多灵异上的传闻,最离谱的还是今早听到的父亲关于他那个药王庙的事。但我往往是带着听故事的感觉听这些怪异的事,尽管听的过程中,我丝毫没有怀疑过这些事的真实性,但我始终找不到一种代入感,总感觉这些事离我太遥远了。
就像很多人,每天做着固定的事,开心或难过,一点不担忧自身环境的改变。比如车祸,疾病,灾难之类对环境的改变,虽然有几率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几率很小,于是很多人都忽略了这些事发生的可能性。
一旦忽略了,就不会对这些可能发生的事产生畏惧,这在心理学上好像是一种概率躲避心理,用来降低压力和恐惧的。这是因为人大脑里有一方面的危机感特别重,但另一方面却潜意识的回避这种危机感,目的是影响着人的思维模式,不希望自己给自己制造紧张。
而我现在,似乎正处在某种已经牵连进来,却浑然不觉的状态中。
楚昕刚才的遭遇,让她一时片刻处在大脑自我缓解的状态,不能被深度刺激。可我除了对今天发生了一点点怪事有些疑惑之外,实在感受不到什么害怕。因此在彭叔叫我出去帮忙的时候,我只是简单安慰了楚昕一下,就毫不在意的出去了。
我一出去,就看到右边的湖面上停着两艘渔船,一大一小,小的那艘在我们船舷下边,彭叔正和船上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开着玩笑。这种小船是渔民平时打鱼用的,打上来的水产品都搁在小船上,后面几米远停着一艘和我们船差不多大小的大船,那是渔民平时生活的地方,吃住都在那儿。
父亲抱了一袋白米,正往小船上送,旁边还有些轻便的补给,像什么猪肉,蔬菜之类的,用一个小编织袋装着,父亲让我给别人送到船上去。彭叔那边虽然和白发老头说说笑笑,但自己脚边放了一台称,正称着一网鱼。
之后我跳到小船上,准备帮那老头把另外一网鱼送到我们船上去,和那老头一起搭手的时候,老头“咦”了一声,抬头盯着我,手上也不动作了。我抬着一大网鱼有些吃力,憋着手劲就看到那老头看着我,嘴巴里咕噜咕噜地,像在说什么。
不过就那么片刻,老头恢复了常态,和我一起把鱼送了上去。送完以后我喘了一口气,准备爬回自己的船,那老头从后面一把抓住我,我一愣,回头打量起那个老头。那老头一头白发还梳了个大背头,整个面皮黝黑,脸上皱纹脉络清晰,一看就是一把年纪了。但他眼神清亮,提东西手上有劲,一直不喘粗气,比我好了很多,看来身体很健康。
老头的喉结滚了滚,伸出右手指着我们的船问我上面载了几个人?我二愣二愣的比出四个手指头,但心里就嘀咕这关你什么事?
老头嘴一撇,眼睛就冲我一瞪,说:“娃娃不懂事,不要乱说话!”
说完这句话,老头扯着嗓子就对着船上的父亲吼道:“四新,下来会儿,老巴儿有话说。”这老头吼起来声音洪亮,底气很充足,但他这一嗓子,却吼得我心里砰砰直跳,总感觉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明明就是四个人啊,还有个姑娘在舱里边,只是那老头没看到而已,他却说我乱说话。我只知道很多年纪大了的人脾气古怪,没想到今天就碰到了一位。
父亲听到动静,几步走到栏杆边上,看见我还在小船里站着,旁边的老头还一脸严肃样,就瞪着我让我赶快回来,于是我被彭叔一把拉了上去。刚回到船上,父亲就下到那老头的小船上。老头瞥了我一眼后,就凑到父亲耳朵边上说些什么,父亲边听还边点着头。
看到这,我就奇怪了,悄悄把彭叔拉到一边,问这老头什么来历,父亲这么着他的道。彭叔就告诉我,这老头全名叫刘巴,平时都叫他老巴儿,以前是给人烧黄签的,后来太湖水质改善以后,就下了湖捕鱼,这活计虽然幸苦,但比嘴上功夫赚得多太多了。
烧黄签是彭叔那边的说法,和算命看相有点类似,不过还兼职请神上身,辟邪祛魔,施法设坛之类五花八门的流程。地域不同,待遇不同,很早以前在太湖边上,这种人挺受欢迎的。
刘老巴儿叫了父亲下船以后,彭叔就点了一支烟抽着,一支烟抽完,父亲也回到了船上。两边的船各自启航,只在水面上留下几圈激荡的涟漪。
一开船,我突然觉得整个船上暖和了起来,之前脖子后面那阴风阵阵的感觉消失了,正舒畅着,父亲就逮住了我,问我刚才给老巴儿说了什么。
我说老巴儿问我船上有几个人,父亲就问我怎么回答的,我说四个。
父亲表情变得很复杂,他咬着牙齿问我:“你平时好奇心那么重,想不想知道老巴儿说了些什么?”
别说,我还真想,只是一时看父亲脸色不善,不敢问,但父亲既然主动问了,我当即狠狠地点了点头。
父亲脸色一下就变了,几乎一瞬间,我感觉他嘴角抽搐了一下。
“老巴儿说,船上少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