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男人(1 / 1)

什么?我头有点晕,但就感觉后背麻嗖嗖的。船上怎么可能只有三个人,不是还有楚昕么?

我看父亲脸上阴晴不定的,连忙解释说:“爸,那个女孩现在在舱里,老巴儿没看到,肯定只说我们船上只有三个人啊。”

“你彭叔和老巴儿聊天的时候,说了女孩的事,老巴儿知道那女娃娃在我们船上。”

“那…他是什么意思?”我听了父亲的话,感觉到一丝很陌生的恐惧,但转瞬间,我扑哧地大笑了起来,说父亲你开玩笑太有水平了,差点把我吓死。

父亲看我突然这样反应,脸上的表情很快凝滞住了,但他几乎也是一瞬间,嘴唇一抿,嘴角轻轻上翘,就挤出了一个很牵强的微笑,摇了摇头走开了。

父亲竟然笑了,但笑得很勉强,我当时只当他不善于表露情感,所以笑起来很僵硬。可是过了很久以后我才明白,父亲的那个笑容,到底意味着什么。

气氛缓和了以后,我感觉船上也不冷了,心情突然愉快了起来,下午两点过,父亲的船已经过了三山岛,不多久,跑完最后几家就准备返航了。看着三山岛在视野里浓缩起来,我想到楚昕还在船舱里面,决定去看看她。

进了房间,我发现楚昕侧身躺在钢丝床上,两条腿搁在床沿外边,人却已经睡着了。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正好落到了楚昕的脸庞上。这船上的环境不太好,我能从微黄的光幕里,看到跳动着的细微粉尘。

不过我还看到了,楚昕细长的眼睫毛,微微颤抖着,可爱极了。

我不好去打扰她,悄悄转身走出了船舱。到了驾驶室,我特意拜托彭叔不要鸣汽笛,怕吵到了楚昕。结果彭叔听完一脸贼笑,让我自己都有点尴尬。

“那女娃娃跟你又不熟,你那么照顾她干什么?”彭叔的问话让我觉得有点像圈套。

“彭叔,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怜香惜玉,没钱的男人不能没心,不然跟你一样,老了还找不到媳妇。”我直接损了彭叔一脸。

彭叔斜眼把我浑身打量了一遍,说:“狗日的,长大了,是懂了一些歪理。”

“那是,也不看是谁带大的。”我刻意蹭了一下彭叔的肩膀。

“滚开,去把你女娃娃守好,她一个人跑到太湖来,又不知道要做劳什子。”

“彭叔,你不是说她是来撒骨灰的吗?”

彭叔摇头,摸着下巴说:“那个盒子不像骨灰盒子,我当时看了半天,那么轻,怕只是个普通盒子。但非要把太湖和一个盒子扯上关系,我确实不知道她要搞什么了。”

“哦…”我装出一副没得到信息,很失望的样子回应彭叔。既然楚昕不让我告诉父亲和彭叔,反正不是什么碍事的事,干脆就不说了。我只是开始好奇,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遗物。

没办法,我好奇心就是重。

四点过的时候,父亲的船回到了泊安码头,接下来是联系岸上的买家收鱼,一般这个时候,岸上都聚集了很多人,有批量收鱼的,也有捡漏买零售的,很是热闹。当然,父亲的水产品也是卖给特定的买家。

这个时候还要忙一阵子,父亲倒没怎么要求我还得守着,而彭叔本来是打算等他们忙完了,请我们去吃烤串的。我想了想,有些话得单独和楚昕聊聊。

自从船靠岸,我去叫醒楚昕以后,楚昕精神好了一些,抱着自己的盒子和我上了岸。避开了父亲和彭叔,我把楚昕单独来到了码头外边,那里清净一些。

“你还准备处理这个么?”我指了指楚昕手里的盒子。

“嗯…”

“要不这样吧,我给你留个电话,你要来的话提前说一声,我也好给我爸那边通通气。”一边说着,我一边掏出手机。

“你还在用这种手机呀?”楚昕很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不用,砸起核桃多顺手!”

楚昕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很轻快。我是第一次看她笑,而且笑完之后,脸上就多了两抹红晕。

就看了这么一眼,我却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翻出自己的手机,准备记我的号码。我念了一半,却突然听到一声“谢谢”。再看过去,楚昕只是埋着头,等着我继续念号码。

我默然一笑,或许是听错了吧。

之后送走了楚昕,我回到了码头上。等了半个钟头后,父亲和彭叔才忙完。父亲不爱凑热闹,但彭叔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叫我拽着父亲的胳膊,两人各一边,像押犯人似的,架着父亲就往码头外跑,拦了辆出租车,直接给扔里面。

上了车,彭叔还问我那女孩怎么没来,我说她回去了。彭叔还说可惜,这么好的姑娘,没让我遇上。我就问彭叔,真觉得她好,彭叔说对。我又问还希望她来吗?彭叔说当然。

一听,我就乐了,心想楚昕以后过来就方便多了。于是告诉彭叔,楚昕还要来的,电话都留了。彭叔也乐了起来,就对缩在后座角落边上的父亲说,这女娃娃挺对眼的,要帮忙给大侄子撮合一下。

父亲听了只是点点头,我从后视镜里看了过去,看见父亲也看着我。

但,父亲面无表情…

彭叔把我们带到了老西北的一家烧烤店,看样子彭叔是经常来,老板一眼认出了他,迎上来就要把我们往里边请。彭叔嫌里边燥热,就拉了一张桌子,架到了路边上的绿化带旁边。我们三个就坐在店门对面的绿化带边上,像吃路边摊一样。

彭叔喝了几瓶啤酒,就开始说了一些平时我们心知肚明,却不愿意提的事情。首先是让我接了父亲这个行当的事,彭叔一马当先,直接开口道:“老四,我明白,你想把你的棺材本交给大侄子,说实话我不反对!”彭叔对父亲说的,就是让我接受父亲活计的事。

“但你也知道,他不是吃苦的料,到现在了,连市价都不清楚。你怎么指望他能最好这个?”

父亲吃的少,话也少,听完就点了点头。

彭叔习惯父亲的反应,就继续说:“你更知道,大侄子手上几两肉,他自己不愿意干这行,你真的要让大侄子收了这块路子,怕是你还要熬几年,真的有必要吗?”

“熬不过也得熬。”父亲谁也不看一眼。

“水里面是生计,岸上面就不是生计了?”彭叔双手一摊,脖子一扬,质问起来:“你怎么那么死板,非得在水里面受苦。以前是我们谋生,苦是应该的。现在不一样了,一把年纪了还耗到那湖里面干什么?”

“你安心上岸,管我做什么。”

“你也知道,李玉翠那边我说通了,我这次是真的要上岸了。以后那条船你一个人夯得动?大侄子真不是好手,你何必苦自己也苦到他呢?”接着彭叔提到了自己和李寡妇的事。

“韩家的命,就在太湖里了,我改不了!”

“屁!你说的那件事,我压根不信,这么久了,你找到了吗?”彭叔一说完,突然看了看我,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闭嘴了。

父亲也瞥了我一眼。

“彭…”我刚想问彭叔要说什么,彭叔却打断了我的话,说:“才灌了两口,说话就飘了。来,吃菜!吃菜!”

这顿饭吃到九点,彭叔之后再没说过任何跟太湖有关的事,父亲也难得喝了不少酒,最后被彭叔送着,回到了船上。

我只是喝得有点微醉,因此一个人回去,因为这里离家很进,走半个小时就到了,所以我干脆走路,借机缓一下酒劲。

一路上灯红酒绿,人来人往的嘈杂让我有些心烦。走到玉新街的时候,我记得有条巷子,穿过去就到我们家小区了,想了想,就很直接地走了进去。

房子是父亲很早以前买的,现在算是旧房了。当然,中国的房屋实在太坑人了,别看现在的新房崭新耀眼,过了一二十年,房屋的样式和周围环境都退化得吓人。我们家在一个小区院里,小区不大,就四栋楼,我们家在三楼,之前提到的彭叔的相好李寡妇就住我们楼下。

不过父亲还是很有眼光的,平时从家里出来,左边是上方山,右边是石湖。早前周边又修了几个大学,整体环境还行,交通也方便。

只是一走进巷子,我就后悔了。

这巷子是“Z”字型的,进去以后才发现,过了第一个转口后,外面的路灯光线进不来,巷子里又没灯,中间一段黑不拉几的,十来米长。

拐过转口,我脑袋里一阵眩晕,心想难道酒劲上来了?但我没喝多少啊。走了两步,我就扶着墙壁,想歇口气缓一下。这时我突然感觉眼前黑蒙蒙的,不太对劲。

这巷子再怎么黑,也不至于黑得让人感觉像雾一样浓稠啊。

我就发现,这黑暗就像雾气一样,老往脸上扑,我甚至感觉前面有一团黑雾在流动,就像…就像一个人影。

人影?

我脑袋里的一根筋抽搐了一下,视线一下清晰了许多,就看到前面不远处站了个毛茸茸的人影子,比周围的黑色更突兀。

这一看把我吓了一跳,还真有个人站在那里!

我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尽管我是一大男人,但在这黑黢黢的地方,突然看到一个人,我怎么也不敢肯定不会有危险啊。

人的恐惧源于未知。

正踌躇着,对面那人影晃了晃,我就听到从他那里传来了一句“对不起。”

我一听是个男人的声音,就有些奇怪他在跟谁道歉。就这时,那人影又动了动,我感觉他离我近了一些。可几乎同时,我脑袋里传来了强烈的晕厥感,让我忍不住想吐。

我立马半蹲下来,一只手的手指扣住墙面,然后另一只手撑着地。我感觉这时头很沉,四肢发麻,随时都有栽倒的可能,只有胃里面的翻腾刺激着大脑,让我还有一丝清醒。

我张开嘴,大口喘着气,口水毫无遮拦地就往下流。但我心里却想,千万别在这里晕倒了,我还没这么狼狈过。

闭上眼,我努力深呼吸起来,希望能压抑住胃里面的冲劲。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蹲在了我旁边。

“心莲,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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