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额头刺痛无比,嘴部被人用胶带封住,感觉有些痒;手脚被固定在身下的木质板凳上,酸痛而僵硬。
她抬起头,透过门缝下的光四处打望了一阵,发现这是一间空荡荡的毛坯房间,闻着有潮湿的霉味,应该是一间地下室。
李夏不知道自己在这房间里坐了多久,一直到肚子开始饥饿,甚至发出了声响,门外才渐渐传来了脚步的声音,伴随着一对男女的争吵悄然入耳,其中的女人是吴梦,而男人,李夏并不认识,但那声音却是似乎在哪里听过。
“吴梦,你别给我多事”。
“我多事?姚浩你还是不是人,为了方明远的女儿,竟然抓无辜的人来顶替?”
“无辜的人?哼,这话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新鲜。我看你不也挺讨厌她,怎么,现在临死了,开始想着装好人了。呵,吴梦,我告诉你,晚了,咱们迟早都是要下地狱的人,杀一个和杀几个,有什么区别。以前看在你肚子有方哥的孩子,老子忍着你,现在你他妈怀了个死胎还敢命令我?你要是敢在这个时候跟杨狐狸面前乱说,老子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男人说完立马踩着重重的脚步愤然离去,留下吴梦一个人在地下室的门口默默站立了许久,直到房间里传来李夏饥饿的咕噜声,她才扯开嘴角,惨然一笑,一步一步地走进了不远处的房间里,抬腿将木门踢开,连带着打碎了门上的一整块儿玻璃。
李夏看着门外刺眼的灯光忽的射进自己眼睛里,脑中不禁生出一股晕眩,定了定神,看着眼前的女人轻声说了一句“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你”。
“怎么,你看到我,倒是一点儿也不惊讶”,吴梦搬了个木椅,缓缓摆放在李夏面前,开口显得很是随意。
李夏低头,却不愿看她“我应该惊讶么?”
吴梦听了这话没意思地耸了耸肩膀,站起来向前一步,轻轻抬起李夏的下巴,逼她直视着自己“也是,谁让你是李夏呢,一般的人也不会在十六七岁就懂得做鸡啊”。
李夏倔强的将头偏过去,脱离吴梦的手指,开口决绝而愤怒“吴梦,我自认打小没有伤害过你,就算你破坏了丽子的家庭我也没有对你怒言相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来,还有,老太太那天看见的假手,和第二天的炸弹,是不是也都是你做的”。
吴梦见她故意将头偏过去,脸上已经很是不高兴,伸手再一次捏住她的下巴,手上渐渐用力“没错,老太太的那只手,还有那只狗,都是我派人送的,不过那不是为了抓你”,说完猛地抓住她的头发往一旁扯去,眼神开始变得狠厉“而是为了提醒你,不然谁他妈会送一个连狗都炸不死的炸弹。李夏,你真他妈太让我失望了,你告诉我,你怎么就能蠢成这个样子”。
李夏被她揪住头发实在有些发疼,尽管满脑子疑问,却也只能轻声地哼哼,随椅子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眉头紧皱显得疼痛难忍,胡乱中,摸到一块儿细小的如玻璃渣的东西,小心地捡起来将它放在手里。可惜那玻璃渣并不锋利,一割动绳子便会发出细小的摩擦声音,饶是轻微,却在这样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清晰无比,李夏于是只能停下手里的动作,轻声开口,试图用谈话将那声音掩盖下去。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只知道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啊”。
吴梦听见李夏因为疼痛而发出的一声尖叫,低头看见她难过的表情,忽的像是清醒了过来,猛地松开手,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抚摸着眼前女人的头发,温柔地开口“我已经提醒过你两次,但你却什么都没有在意。李夏,你怎么这么傻呀,我该说你是被保护的太好了呢,还是觉得自己活得坦诚,全世界就都该是好人。你看,就算你什么也不做,你不是照样被姚浩抓进来了吗”。
李夏听见吴梦这样温和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往后挪了挪身体,开口问到“姚浩?丽子他爸的秘书?他为什么要抓我?”
“呵,为了什么?为了方明远啊”。说完撩起李夏的一缕头发缠绕在手指上轻轻摆动,继续开口“方明远这些年跟杨岁晚有多少暗地里的交易,就算他现在自杀死了,但在杨岁晚的眼里,他的女儿终究还是个祸害”。然后站起来,冷笑了一声“只是没想到姚浩为了保全她,居然真的把你抓过来顶替,哼,李夏,你说你是该恨自己呢,还是恨你那个好朋友方丽子呢”。
李夏听见吴梦的话,忽的有些恍然,联想到前几日二胖说的,方丽子父亲被人举报贪腐的事情,一下竟对事情明了了起来,抬起头有些迟疑地问“杨杨岁晚?那个市里有名的慈善企业家?”
“慈善企业家?”吴梦听见李夏的话,忽的像是听见了天方夜谭,猛然大笑起来,双眼剧烈鼓涨,表情扭曲到了极点“狗屁慈善家!你知不知道,你们眼里的这个慈善企业家,其实是一个喜欢虐杀女人的变态。你知道那些碎尸案的女人是怎么死的吗,她们是活活被疼死的。看着自己的手、脚、胸、身体,被一点点剥离”。
“别说了!”李夏忽的大声喊到。
吴梦看着此刻李夏恐慌的表情,心里竟扭曲地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她真是爱极了李夏这样,因为自己而害怕、而愤怒的表情,她说“这个变态,因为自己的妈被个婊/子害死,所以他就要害死这世界上所有的婊/子”。
李夏饶是再如何镇定,此刻看见这样的吴梦,全身终还是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你,你怎么会这样的人在一起”。
“为什么?”吴梦刚想说话,突然胸口一疼,发出一阵剧烈咳嗽,而后吃力的从口袋拿出一片药快速往嘴里塞去,坐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终于又恢复了平静,虚弱地回答“是啊,为什么呢,谁让他是把我从我继父手里救出来的人”。
说完有些茫然地看着李夏,痴痴地问她“李夏,你知道什么是绝望吗?呵,绝望啊,就是当你看见黑暗里的一点光,以为那就是太阳,却发现那不过是通往地狱的长明灯一样。你永远走不出这片黑暗,你不过是从一个深渊,掉进了另一个深渊”。
李夏见眼前的吴梦有些失去自我,像是快要疯癫的样子,忽然大喊一声“吴梦!我,我愿意帮助你离开,真的,没有什么黑暗是没有办法跨过去的,你相信我”。
吴梦听见她的喊声,竟真的回过神来,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剩下一股化不开的忧郁,她说“没有用的,李夏,在这里没有人能逃走,你手上那个有卫星定位的串珠已经被查出来扔在半路了”,说完,声音忽然变得温柔无比,蹲下来摸着她的头发,开口问到“但是李夏,既然你已经注定回不去了,那么,就留下来陪我一起下地狱,好不好”。
李夏看着她用温柔的语言说着令人恐怖的话语,不禁猛地摇起头来,见她要将手掐向自己的脖子,立马吼了一句“刘枭!刘枭如果在这里,他也一定不希望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吴梦,你不是喜欢刘枭吗?”
“喜欢刘枭?”吴梦不解地看着李夏,想了想,又忽的歪着脑袋笑了出来“嗤,你觉得,一个从小看着自己母亲在不同男人身下辗转缠绵的人,会喜欢男人?”
吴梦忽的抓住李夏的下巴,将额头抵住她的鼻梁轻轻摩擦,像是情人一般亲昵地说到“还是你从来就不知道,自己在我这个变态的眼里,有多漂亮”。
李夏听了她的话,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吴梦苍白的脸此刻被屋外的灯光照得越发惨厉。那原本该是一张无比秀丽的脸,它的主人应该有一个正常、美好的生活,而现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她什么也没有,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站立着的,只是一个等待死亡,手上沾满了无数血液的女人。
李夏想到这里,摇头不禁有些难过,无奈地低语“不,不是的,吴梦,你我的生活不应该是这个子的”。
吴梦看着李夏的脸,像是愣了一愣,而后用手轻沾了她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放进嘴里,轻叹一口气“你们真的很像”。
“像?像谁”。
吴梦的眼神飘忽不定,像是已经回到了过去的某个时候“像我以前的邻居,她叫小云。她那个时候也和你说过一样的话,她说‘吴梦,你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你要加油,等我以后长大了就去找你’。但是她没有等我,过了几年,他们家就都移民了。呵,李夏,你说为什么那些先说出约定的人,反而是也是最先违背的人呢”。
李夏看着眼前的吴梦,心里不知为何,竟暮的生出一股巨大的酸涩来,像是对朋友的惋惜,又像是对这个世界的疑问,她抬头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她“你,其实是喜欢她的吧,因为喜欢她,所以喜欢上和她很像的我。吴梦,我和那个小云,很像吗?”
吴梦偏头看着地上的李夏,难得的真心地笑了出来“不,你们的长相一点儿都不像,小云她没有你这么漂亮,但你们身上都有太阳”。
“都有太阳?”
吴梦坐下来,看着自己的手指,点头笑道“你初中的时候,带着一群人帮我打跑了那些欺负我的邻居,我那时带着我的狗,你回头对着我笑,说‘别怕,头上有太阳’”。
“对,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我知道,所以就算我送了你那只狗,你还是没想起来我那时对你说过的话,我说‘你不要多管闲事,这个世界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样简单’”。
这句话说完,李夏像是忽的想了起来,“哦”了一声喊到“你就是那天那个人小鬼大的小孩儿!”
吴梦偏过头来,没意思地点点头,手指不断的交替着“其实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同样是没有父亲,你能活得那样积极,而我却只能缩居在阴暗的角落里。后来刘枭跟说我,因为我太懦弱了。他说我渴望太阳却不会去拥抱太阳,我害怕被阳光灼伤了双眼,我害怕被人们看见内心的恐惧。所以我永远只能懦弱的,等待别人来给我救赎。呵,他那个时候,甚至还想要救我,真是愚蠢。我的心都已经腐化了,要怎么救。所以,他就那样看着,看着我偷你的饭盒,看着我给你塞没有名字的信,看着我做一切懦弱者该做的事情。我想,他或许一直都在笑我,笑我是永远没办法站在太阳下的可怜虫”。
李夏听见吴梦的告白,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她没有想过,在自己这二十多年的生命里,竟会有这样一个女人,一直默默注视着自己,喜欢着自己,甚至视自己为太阳,那种感觉,很奇特,有害怕,有心酸,也有怜惜。
“但是吴梦,说到底,我只是你心中的一个意向,你口中的小云其实才是你真正爱的那个人。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小云能够回来,你未必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你也可以很幸福啊”。
吴梦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沉默了许久,直到眼泪从她的眼角里流出来,滴答一声落在手上,她才像是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带点儿嘲笑的,带点儿向往的轻声说了一句“是啊,小云,如果是她,我该有多幸福”。
李夏听见这句话,吸一把鼻子,低头看着那条已经被自己割破的绳子,猛地起身,抬腿将吴梦瞬间踢倒在地上,压住她的身子,用袖子抹去脸上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轻声说到“吴梦,对不起,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但我也并不想死。也许你说的对,我身上有太阳,所以我不会等着别人来救我,你说没有人能进来,那我就自己出去。不到最后的那一刻,我李夏,永远不会认输”。
说完拉过身旁的绳子,将吴梦捆上。吴梦常年患病,身体早就是虚弱不堪,此刻看着李夏将自己绑上,竟一点也没有挣扎,还径自笑了出来,她说“但是你逃不出去的,或者说,这里没有人可以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