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九州上下最名贵的画纸,由黄金鹿的鹿皮制成,画纸洁白无暇,如二八少女的肌肤,细密、均匀、柔软,坚韧,光而晕滑,透而弥光。
水月仙子芊芊素手握着的画笔也是九州最名贵的狼豪,由十到十五岁的烈火狼的尾翼毫毛炼就。
烈火狼再老一点,再嫩一点都不行,再老一点,则狼毫太韧,再嫩一点,则太脆,火焰狼豪具有尖、齐、圆、健四大特点。
她在洁白的鹿皮纸上挥洒自如,用笔由圆润到精细,毫毛聚拢,万毫归一,直至交于一点,仿佛全部所有毫毛的精华都汇聚在这一点。
她画的每一笔,每一根毫毛,都玉立亭亭,中无空隙,绝对的均匀,饱实。一撇一捺,乌黑浓密,透亮平滑,无半点残留,无半点遗存。
郇云天侍立在水月仙子旁边,看到了万毫齐力,看到了每一笔都似有千笔万笔的灵气在指尖流动。
只有真人才能这么潇洒自如的调动法力。
水月仙子不知不觉间,挥毫时便用上了“镜花水月”,她似乎要在画中创造一个世界,用笔,称心如意,柔中带刚,出神入化,洋洋洒洒,缥缈动人,落笔时,铿锵有力。
在收笔时,有粗有细,柔中有刚,刚中有韧,过渡得极其完美。
她斜靠在孔雀木的榻上,画已经画完,消耗了她些许法力,她神情有些慵懒,便吩咐两个侍女支撑着画轴,供人欣赏,她画得是道祖骑牛图。
洁白的鹿皮纸上,有几朵悠悠的白云飘荡,有几只白鹭悠闲飞翔,远处有巍巍青山,地上有青青芳草菲菲。
有一头黄牛,毛皮黝黑发亮,后肩的肋骨高高突起,有些瘦骨嶙峋,牛角蜿蜒盘桓着,低着头,将嘴埋在草丛中,吃草。
草丛边,有溪水流淌。
在牛背上,坐着一位道人,面容清瘦,俊逸,穿青衫,风度潇洒,仔细看,这道人面貌有七八分似剑道人模样。
这道人正是道祖。
水月仙子画道祖骑牛图,将道祖画成剑道人的样子,这有点意思。
立在旁边的郇云天,朱童子,乌痕子三位弟子都看出来了,可是大家也都只是将这个看法埋在了心底,无人敢指出来。
“你们说说,画得怎么样?”水月仙子,垂着左手,品着榻前茶几上的清茗,眉角飞徉着问。
“师母画的画,当然是极好的。”乌痕子小心翼翼的回。
旁边有一个风致卓越的十六七岁的侍女正在收拾笔墨砚田,小心翼翼的样子和乌痕子类似。
“我自己也觉得画得好,毕竟认识你师父之前,我就画画了。关键是画得怎么好,那些地方好?”
水月仙子显然对乌痕子这句泛泛而谈的‘极好的’,不太满意,言语间带点批评的问乌痕子他们三个人。
朱童子看了郇云天一眼,对于画画和鉴赏画,他是一窍不通,他很希望大师兄能站出来,说两句好帮他们渡过难关。
乌痕子也不知道这幅画具体哪里好,他也看了郇云天一眼。
水月仙子仿佛看到了台下三个弟子的小动作,她抬了抬头,伸了伸天鹅般柔美的蝤蛴白颈,说:“郇云天,你是大师兄,你来说说吧,这幅画哪里好?”
郇云天抬了抬头,眯着眼睛,陶醉的欣赏了画半天,语气沉着而不夸张的说:“昔日九州有位真人,号为‘画圣’,善于化龙,有一日在荒废的寺庙墙壁上画了一条白龙,但是没有画眼睛,画得惟妙惟肖,虽然没有画眼,也引来了络绎不绝的人来观赏,这座废弃的庙宇后来变得香火特别旺盛,便改名叫白龙寺。”
“师兄所说的画圣是九州有名的吴僧繇么?”朱童子好奇的问。
“正是。”
郇云天点了点头:“后来有人就问画圣吴僧繇,你画龙为什么不画眼睛,画圣说我画得乃是真龙,画了眼睛,真龙就会飞升上界了,大家都不信,后来他就用画笔画了龙眼,突然间电闪雷鸣,雷电破壁,游龙飞舞,绕庙宇游走,霎时间白龙便飞升天际了,画壁上没有白龙,后来白龙寺就衰败了。”
这个故事大家都听过,连握着画轴的侍女也不例外,朱童子不知道郇云天这时刻讲这个典故有什么用意。
不过好在水月仙子听得很有耐心,凤眼微狭,手端着清茶,做倾听状,示意郇云天继续说。
“师姑这幅画,就如同画圣吴僧繇画龙一样,好就好在画的这双眼睛,吴僧繇善于画龙,师姑你善于画牛,特别是这牛的眼睛,简直是活了一般,俗话说画骨画皮难画眼,您看您画得这牛眼,沧桑中透着洒脱,洒脱中又有些迷茫,迷茫中又有一种阅尽天下众情的超脱感,可见这不是一匹平常的牛,也只有道祖的坐骑才能有这样一双幽幽神眼。”郇云天感慨道。
他聪明的避开了评论道祖,而是转而评论道祖坐下的牛眼,把道祖画成剑道人的样子,到底有点惊世骇俗,实在不好评论。
水月仙子哈哈的笑了起来,丰胸起伏,说不出来的开心,悦耳得笑了半天。
她又用素手指了指乌痕子道:“乌痕子,你好好学着点,你要有你师兄一般的口才就好了。”
乌痕子喃喃:“弟子一定向师兄好好学习。”
郇云天也忙低头谦虚道:“乌痕子师弟,忠厚老实,弟子也是佩服得很的。”
朱童子看了看郇云天,又看了看乌痕子,他不明白两人为什么突然这么客气起来。
这时候,步进来一个傀儡,走到水月仙子面前,小声说了几句,水月仙子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说:“我也有些累了,你们先下去吧,对了乌痕子,你师父有事情找你,朱童子你也快到你师父那里去一趟。”
三人连忙告辞,显然有事情发生。
朱童子忙踱向凤兮长老的洞府而来。
凤兮长老的洞府当然不在原始道宗的内门,却是在道诚山顶另外临时开辟的正道盟修行场所了,和郇云天的洞府相近,是以朱童子和郇云天结伴而行。
两人一行倒也走得不慢,半路上,朱童子忍不住好奇的问:“师兄,师姑的这副画真的这么好么,我怎么看不出来呀?”
从草丛中高高跃过一头罕见的九色神鹿,两人都没有理会,这在道诚山是很常见的场景了。
郇云天看着朱童子,似笑非笑,说:“师弟呀,这画画,你是真的不懂了,不过师姑这幅画,倒是画的的确不错,功底非凡。”
“那画得最好的真的是牛的眼睛么,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呀,那牛画得瘦不吧唧的,好像好久没有吃饱,营养不良一样,偏偏这眼睛还画得贼大,我看了半天,也没觉得大眼睛那里好呀,反而是画得太大了,和画面都不协调,看了半天,我就感觉不是我盯着它看,反倒像是它盯着我看了。”朱童子不好意思的笑着说。
“……”郇云天笑了笑,没有理睬朱童子。
“倒是侍立在师姑边上的几个小侍女长的真不错,水灵水灵的。”
“怎么,师兄,我说错什么了么?”
郇云天又笑了笑,说:“师弟,你这个感觉倒是对了,这幅画那里都好,偏偏就是牛眼睛画得不好。”
“为什么?”朱童子偏着傻胖脑袋问。
“嗯。你答应我不到处乱说,我就告诉你。”郇云天沉吟了片刻,语气犹豫的说。
“这没有问题,谁都知道我胖子就是守口如瓶这一点好。”朱童子拍着胸脯保证道。
想了想,看四下无人,郇云天正色道:“因为师姑画得牛眼违背常识,你想想牛在吃草的时候,一定是特别满足的,假设你是一头牛,你想想,你在很陶醉的时候,吃东西,眼睛会睁这么大么?”
郇云天挥了挥手,诱导石生玉道:“对嘛,吃东西的时候,眼睛一定是眯着的,而且,师姑画得青草看样子像结缕草,结蒌草生长在水边,一般叶子都有细微的毛刺,很锋利,师姑画得这头牛,眼睛睁这么大,不怕被草刺伤眼睛么?”
朱童子愕然,转而万分佩服身边的这位大师兄了,大师兄简直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在师姑面前说的话,和在自己面前说的话完全不同,而且他还有一双洞彻真理的眼睛,连牛吃草要眯着眼睛都知道。
“所以我们修道,一定要了解生活,观察生活,要以生活为老师。”郇云天总结道。
朱童子点点头,双手大拇指献给了郇云天,称赞道:“师兄牛,师兄你说的简直太有道理了,师弟佩服万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