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画面转了一转,天昏地暗,风云变色,场景转到一场大战。
是五百年前的仙鬼大战。下面的不用看,落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以前落瑶从父亲和弗止的口中依稀听到过,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直相安无事的鬼族突然来犯,天君宁仁曾派容淮去和鬼君伦图谈判,两人谈着谈着起了争执,引发了后来的仙鬼大战。
至于他们为什么起争执,谁也不知道。落瑶想起前段日子在祁远的书房中曾翻到过一些仙族杂事秘辛的书籍,这场战争的来龙去脉被隐得十分神秘,因为天族毕竟失去了一名神君,虽然赢了,但损失惨重。
老天君后来下令此事不准再提,所以当落瑶看到有关这场战事的记录时兴奋不已,至于这场战事的起因,却没人说得清楚,无从考证。
文中寥寥数语记载了一些片段,大意是天族对抗这些鬼族本来是毫无悬念的,何况是鼎鼎有名的容淮,可打到最后伦图突然祭出了鬼族的法宝乾坤印,这个乾坤印是鬼族的上古法宝,因为太过凶险,此印已经很久没有现世。
当时伦图跟容淮说了一句什么话,本想让他知难而退,却不料容淮主动祭了乾坤印,谁都知道,入印者,七魂六魄尽灭。
伦图没想到容淮会自寻死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是这样的结果。
因为这乾坤印用起来是有讲究的,若是持印者施法吸走对方魂魄,那魂魄的修为便会在七七四十九天内被炼成一颗灵丹,到时候容淮的一身修为便成功地变为已有,可这印之所以凶险,在于魂魄若是自愿被祭,乾坤印就会反噬主人。
于是还没等伦图反应过来,他也被乾坤印吸入印中。
容淮显然是知道乾坤印的用处的。因为没人知道,这件鬼族的宝物其实在很早以前是仙族的法宝,容淮曾在一些古老的书籍中看到过,对乾坤印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
所以他宁愿选择与伦图同归于尽,也不愿意他继续祸害苍生,最重要的是,他为落瑶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伦图此人虽然看似无害,其实诡计多端,若留他在世上,对落瑶绝对不利。
容淮暗暗告诉自己,他并不是因为私心而想置他于死地,这都是为了神族的长远而打算。既然他们师徒二人不会有什么结果,那就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吧。
乾坤印因为一下子吸了两个修为深厚的魂魄,反而失去了灵力,化作一座巨大的紫岩山。鬼兵鬼将们一时没了主心骨,逃的逃,被容淮的十一个弟子和众多徒孙杀得落花流水。
后来落瑶回想起那一天的情景,她只记得那天的师父挥剑绝尘,浮光掠影踏着轻云,背脊硬朗站在天地间,然后还记得周围都是红色,整个山上的七月雪也是红色,似乎连吹过的风都是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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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瑶看着镜中的紫岩山,脑袋又开始疼起来,双手捂着头,头胀欲裂。
祁远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清冷无比,他不说话,闭上眼睛,抿了抿嘴唇,突然伸手轻轻按住落瑶的后脑勺,一股奇怪的灵力从落瑶的后脑传来,她猛地发现他的意图,一把推开祁远,脸色发白,缠着声道:“你对我用窥探术?”语气间尽是不可思议,“你不信我?”
“对不起,一时没有控制住,我不信这一切是真的。”祁远的声音有一丝疲惫,但转而被疑惑代替,“你的记忆有一段空白,可能被人施过封印术,你知道吗?”
落瑶忘了方才的气恼,也是一脸惊讶:“封印术?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容淮吗?”
祁远的眼里几番明灭:“应该不是,照这个封印的手法来看,我大概猜到了是谁。”
祁远似乎在思考,又带着点不确定,凝眸继续看镜中的场景。
落瑶看到祁远的脸上有种说不清的神色,明明他离自己这么近,却感觉好像很遥远,甚至有种不好的预感,若是继续看下去,她可能会永远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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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的落瑶在山前哭得昏了过去,等她醒来时,看到宋励、十一师兄和五师兄红着眼眶看着她,专修医理的五师兄语重心长地和她说道:“师妹,你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轻轻地问,“是,师父的吗?”
落瑶感到一阵晕眩,她看着五师兄说不出话,嘴唇动了动,发不出任何声音。
屋中跟着一片寂静,连窗外的树叶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大师兄宋励打破这阵尴尬,说道:“师妹,你放心,我们不如凡人那样食古不化,你和师父的情谊我们都理解。师父不在了还有我们,你别太伤心,这样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十一师兄跟着说:“师妹,这是师父留下的唯一的血脉,你要好好地把他生下来。”
五师兄写了个安胎的方子,到门外叫他的徒弟拿出去抓药去了。
师兄们显然比她要淡定,她还在震惊中,他们已经替她打点好一切,大师兄告诉她,“你只管安心养胎就是,其他的事情都不用操心。”
落瑶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日整日地睡不着觉,五师兄没办法,给她开了点安睡的药,才勉强能睡个一两个时辰。
期间是一段空白,怀胎十年,方瓜熟蒂落,落瑶已经忘记这十年她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了,只记得后山的七月雪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在师兄们的照料下,孩子顺利出生,落瑶不想继续住在落云山睹物伤情,又不敢回家。于是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准备去望月山投奔弗止,在去望月山之前,她去了一个地方,容淮的栖息之地,紫岩山。
落瑶把随身佩戴的揽霜剑埋在山脚,道:“师父,这剑是你赠我的,如今,让它代替我陪你吧。”
敛冰三尺问苍穹,揽霜长啸天下绝。
敛冰揽霜本就是一对,师父,你把它送给我时,是不是曾预料过有今天?
后来从弗止处得知,她当时初到望月山时,头发凌乱,一身衣服满是风尘仆仆,手里的孩子已经哭得嘴唇发紫,她却眼神呆滞地盯着弗止,一声不吭。
弗止被吓到了,从她嘴里又问不出什么,只是在心里揣了几个猜测,他以为是哪个男人欺负了她,抄了把扫帚就要替她出头,可是走了几步又回来:“那个负心汉究竟是谁?”人都不知道叫什么,去哪里找?
落瑶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没人负我,他已经死了。”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一向薄情的弗止也红了眼眶,他拍着她的背:“好孩子,你先在这里静养几天,我给你调理调理身子,其他的事情,以后再想吧。”
落瑶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怀里的孩子也被惊得大哭,一大一小把整个望月山哭得风云变色。
落瑶在这里有独自的厢房,她在这里其实和落云山也没什么不同,终日茶饭不思日日醉酒浇愁,哀莫大于心死。弗止的医术在天族堪称一绝,但再好的医术,遇上不听话的病人,妙手难回春。
弗止怜惜她小小年纪要受别离之苦,做了个自认为非常正确的决定,私下里趁她不注意时封了她的记忆,封到一半时,觉得干脆封得彻底些,就连她生孩子的记忆都一并抹去了,骗她说是他捡来的徒弟。
看到这里时,殿上一直站着的南宫蔓蝶终于憋不住了,她激动地跳了起来,走过来指着落瑶笑骂:“好你个落瑶,你生的野种估计都不小了吧,还妄想嫁给天君,这不是欺君是什么,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居然和你师父有苟且之事,真是不要脸。”
落瑶被蔓蝶的这一骂顿时清醒过来,察觉到自己此刻是在耀清宫。
她只觉得,即便此刻天突然塌下来,也不过如是了吧。
冬冬居然是自己的亲儿子,这是老天跟她开的玩笑吗?她猛地转头看向祁远,想看看他的表情。
祁远一直沉默着,脸一半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只看到他的双手紧握,随后松开,缓缓说道:“瑶瑶的记忆被人动过,我已经知道了。”顿了顿,看向蔓蝶,“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
蔓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看了看坐在殿上的老天君:“陛下,这芙丘国也太大胆了,落瑶已为人妇居然隐瞒不报还来参加选秀,不知道有何居心,若是传出去,天族的颜面何存?”
梵谷看着情况不对,也站了出来,向老天君行了一礼,说道:“陛下,我认为落瑶公主可能并不清楚这件事,如果确有其事,必然纸包不住火,没必要赔上一个芙丘国犯这个险,倒是有些人在这时候还嫌不够乱,拼了命地挑事端,不知道存的是什么心。”
梵谷此人很少会替别人说什么话,此刻站出来一派义愤填膺,估计是他也看不下去了。
几句话说得南宫蔓蝶脸上青一片红一片。
祁远看了梵谷一眼,四目相对,有感激,有无奈,有痛苦,梵谷从来没看到祁远会有这样的眼神,心里猛地一跳。
噗通一声,只见程誉匍匐在地,跪拜着对老天君说道:“此事是程誉考虑欠周,没有尽责了解情况,生了如此变数,请陛下责罚。”
老天君闭了闭眼睛,看了眼还穿着喜服的两人,一股力不从心的感觉由心而生,叹气说道:“好好调查此事,今天的事情不许外传,我要是在外面听到相关的一个字,今天在殿的各位就别怪我不给颜面。”说罢,广袖一挥,向门外走去,路过祁远身边时,对他说道,“此事若真,你要以大局为重,不要让我失望。”
祁远站着一动不动,直到周围的人都散了去。
蔓蝶本来不想出去,还欲纠缠祁远,最后被梵谷施了个术,拖了出去。
落瑶脑中的记忆虽然被弗止封印想不起来全部,但是这往生镜从不说谎,虽然她因为失忆并不知情,对祁远称不上是欺骗,但是如今已经没有资格能与祁远成亲了。
落瑶强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咬着嘴唇对祁远说:“对不起。”虽然万分留恋,但必须离开这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却不想身后一紧,被祁远拉住了衣袖。
落瑶紧紧咬着下唇,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是盯着他的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就是这双手,曾经那么温柔地抚过自己的脸庞,曾经救她于七境山为她挡风遮雨,曾经为她弹琴伴舞••••••这些都已经变成永远的曾经了吧,如果可以,她宁愿从来不要遇到他,就不会让彼此这么伤心。
落瑶转过头看祁远,他素来淡泊清朗,轻易不显露内心的情绪,而此时紧抿薄唇,脸上甚至有点狰狞,落瑶知道他此刻的纠结,他是从心底里爱她的,她一直都知道。
看着落瑶涣散的眼神,祁远心里一抽搐,他不甘心就这样失去她,却也明白两人之间已经今时不同往日,祁远眼里满是不舍,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喉咙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落瑶了然,忍住心里蔓延的酸涩,嘴里扯出一丝像哭一样的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对不起,祁远,我并不是故意要伤害你,只是我现在连自己接受不了这些,很想找个地方静一静,”顿了顿,又说道:“我们都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可好?”说完这句,落瑶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虚脱地站也站不稳,还好祁远还抓着她的手,不至于摔下去。
祁远的脑里轰的一声,心里似千万只蚂蚁在撕咬,喃喃说道:“你是不要我了吗?”他的眼神凄凉而没有焦距,声音遥远地不象自己发出来,“你喜欢上我,是因为我和容淮长得像吗?”
落瑶只觉得周围所有的事物好像都在往后退,离她越来越远。
在往生镜中刚看到和祁远有八分相似的容淮,她就一直担心着,果然,他还是质疑了。
尊贵如祁远,岂能容忍一个女子把自己当成替身,可笑的是,还是在成亲的当天才发现,多么讽刺?
落瑶不知道该说什么,抿了下嘴唇,有点咸咸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脸上已经满是水泽,风吹过来,带起一阵凉意,却仍然比不上心里刺骨的透凉。发现祁远还抓着她的手,落瑶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不信我,就让我走吧。”
见他依旧没有反应,落瑶狠了狠心从祁远手中挣脱了出来,夺门而去,白色的裙摆随风飘扬,在眼前一晃而过,犹如镜花水月,想抓也抓不住。
晚风中,落瑶觉得整个心快被撕碎,连呼吸都是痛的。
落瑶此刻头脑无比清醒,原来,七境山那个幻境里的、曾经在梦里见过一次的紫衣男子,是她的师父,凡间的守护神,容淮。
原来,他在幻境中唤的那句“时儿”就是她,因为这根本不是“时儿”,而是“十二”,他的关门弟子,排名十二的叶落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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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远在殿上站立了许久,沉浸在极度的失落中没回过神来,直到程誉过来捡起摔在地上的镜子,才拉回祁远的心绪,他轻轻抬手遮住镜子反射出来的烛光,等眼睛的焦距重新聚拢,看到镜子时猛然想起了什么,心里一紧,难受得说不出话,他嘴上念着落瑶的名字,脚下不敢停留,向着落瑶离开的方向奔去。
她对他的情意他都看在眼里,岂能是假?都怪这该死的镜子扰了他的心绪,他此刻急切地想见到她。
落瑶刚受了惊吓,让她一个人跑出去,会不会出事?
许多年后,祁远每次回忆到这一天都是追悔莫及,若是当时他也用这镜子看一下他的往生,哪怕只是一眼,就万万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惜,他没有,当时的他刚失去挚爱,心痛如绞,再也无心顾得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