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于对面席中的秦王一家,自然注意到楚王身边的这位绝色少女,不由暗自揣测纷纷。
“文宣郡王驾到——文宣王妃驾到——”接下来入殿的王孙好歹又将大家的注意力集中过去,缓解了李眠儿身上的压力。她微微抬首,不似秦王的健壮,也不同于楚王的谦恭,文宣王面容苍白,又特为瘦削,长袍大袖之下,身子看上去仍然显得十分单薄,同王妃一处走来,倒更像是王妃搀着他要多些。
文宣王是太祖皇帝的二子,依着座次,他领着王妃往秦王那一边的席位上踱去,然后在与秦王隔了一席的榻上坐下。一安顿好,文宣王妃便端起案上的茶,递至文宣王的嘴边,文宣王眼眸在眼眶中快速一转,扫了一眼四周,然后才接过茶盏饮下几口。
“冀王驾到——益王驾到——”殿外传侍官话音刚落,便走进两个英姿飒爽、活力四射的少年,二人皆尚未弱冠,面上表情轻松自在,走起路来亦是飘飘如风,很是熟稔地在对秦王、文宣王、楚王作揖行礼之后,就在楚王这一列席的末尾处两张榻几上端坐下来。
“韩王驾到——韩王妃驾到——”韩王、韩王妃二人进殿后对着已到席的秦王及几位皇子挨个见礼,便于冀王左手边的席位盘膝而坐。
这一连串的连同文宣王在内的四个皇子相继入得殿来,令席间文武臣僚、各家命妇、小姐们直看得眼花瞭乱,应接不暇。
约摸半柱香过后,传侍官的声音再次响起:“武功郡王驾到——武功郡王妃驾到——武郡王世子驾到——”
此时,人们对这位新封的世子有着强烈的好奇心,消息稍微灵通些的,都已对昨日的开宝寺一案或多或少有所见解,面对突如其来的屠杀,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最后竟然能够全身而退,的确不容小觑!
武郡王同王妃并排走在前头,身后跟着的便是紫袍裹身,华冠覆额的周昱昭,在他一踏入殿的那一瞬,便有无数双眼睛齐齐地射向他,且众多视线一沾上他的身,皆不愿草草收回。
他不是该只有十七岁么,何以此般沉着稳重?
他不是长年在外漂泊么,何以这番蜃华似玉?
他不是那日的秦度香么,何以摇身变作世子?
众人不住地端视着,猜测着,腹诽着……而对于这些注视,武郡王一家三口却视若无睹,目不斜视地走向秦王身边的席榻。
直到三人坐下,这厢的李眠儿才怔怔地低下眼睫,看着缠在指间的黄色面纱渐渐由顺变皱,她的唇角轻轻扬了一扬,转而自嘲一笑。
这回终究是尘埃落定了罢,这回算是识得他了罢!
李眠儿只觉得口内有些苦,故而惯性地伸出手端过几案上的茶盏,本想稍稍地抿上一口去一去嘴里的苦味就好,然而当涩香的茶水一触着舌尖,两滴清泪毫无征兆地、自顾自地从眸中滚出,隐隐地滴入茶水中,于是她不得不一口接一口地将满杯香茗一饮而尽。从杯中抬起头来,眼睛重又清明一片,面上重又淡然一片……
同李眠儿的伤怀迥异,李天天在见到周昱昭之后,短暂地诧异过后便是窃喜不迭:我就知道凭他那通身气派定是不会生于平凡人家的,如今看来,就算世子爷的身份都觉得有些委屈了他哩!不过这么一来,自己以国公府嫡女的身份若是许给他的话,倒也般配得来!
李天天想至此,再也止不住地一径儿瞧向周昱昭,满面含春,星眼微饧。
“陈王驾到——陈王妃驾到——”听到传侍官的再次通传,人们的目光渐次从周昱昭身上移开,转向殿门口。
只是未见着人影,却先闻得一袭香浓酒味,殿内的美酒佳肴皆还未曾入席,那这酒味定是从殿外传来的无疑了。不少熟识陈王为人的官僚不由收起视线,转回头来,而不甚清楚的其余众人,好奇心顿起,皆伸长了脖子朝外看去。
珊珊来迟,陈王大摇大摆地搂着陈王妃,大步踱进殿内,完全无视在座诸人的目光,径自往楚王身边一席空出的榻位上哗啦一坐。
正兀自发呆地李眠儿被重重的酒味熏得回过神来,很是冒昧地侧头看向一旁的陈王。
乍一看,她不由愣了一下,还以为楚王什么时候换至自己右手边了!不过再瞧上一眼之后,便发现,此人并非楚王,虽然五官同楚王极为相似,但二人神情却相距甚远,因为陈王的眼角眉梢尽透着一股恣意,透着一股似是自骨子里渗出的玩劣和不恭。
“真是想不到,同样的面目,却可以因为神情的不同而给人以如此迥异的感觉。”李眠儿暗下里如是评说。
但是她的那道在宫人看来颇有些放肆的眼神,即便只是一瞬,还是很快引来陈王的不快。陈王在坐下之后,右手臂依旧潇洒地搭在陈王妃的肩上,不时还挠挠她的脖颈,陈王妃因此在众人的目光下很觉得尴尬,可陈王一向如此,她也只得听之任之了。
陈王细长的眼睛在感觉到旁边人的视线后,斜斜往左一瞥,发现侧影并不似三嫂,楚王妃,既不是王妃,那定是某个姬妾了,不由心内生出些愠怒,于是侧过头来,欲将其轻薄一番,以示惩戒。
于是陈王挑起眉梢,倪向身旁的佳人,只是一眼,便愣住神,华灯遥映下,佳人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纤纤素手轻抚帕,浅浅秀眉微颦蹙,仙姿侧影如玉琢,如淡月,如露华……
陈王初以为自己醉眼妖娆作怪,遂用力眨眨眼,醒醒神,再次倪眼过去,然佳人犹在,陈王顿时兴起,勾长了脖子,懒散地悄声询道:“我说三嫂,三兄何时纳得如此美人,如何不声不响的,难不成是怕我们过去要酒吃?”
楚王妃殷琼闻言转过脸来,巧笑倩兮:“四弟,瞧你说的,我们楚王府何曾短了你一顿酒来?”
陈王见楚王妃答话里避重就轻,心里有些了然,不过嘴上还是不依不饶:“三嫂,不过话说回来,这位美人怕是三兄纳的头一位姬妾吧!”
李眠儿听得他二人对话,通篇围绕她,然言辞间的漠视与轻屑实是刺耳,似是在说一个遥在天边,莫不相干之人。李眠儿埋面一动不动,然却是面如冷霜。
“四弟,瞧你垂涎欲滴的模样,莫不是也看中我们这位小姐了?”殷琼一边说着,一边低眸觑了下李眠儿。
另一边的楚王听闻王妃同陈王的对话,不由转过脸来,灿然一笑:“四弟,可是午宴喝多了?怎么不叫人配些解酒药服用?”
楚王干脆岔开话题去,陈王闻言,唇角一勾:“何用解酒?这酒解了,那还要喝他作甚?”说完目视着楚王,却伸出一指,延至李眠儿的下巴处……
李眠儿垂眸,盯视着自己下巴处,那根只差毫厘便要碰触过来的修长手指,双手已经紧握成拳,蓦然地,她抬起眼帘,双眸斜视向陈王的脸容,恰恰好对上陈王戏谑的眼神。
触及她的眼神,陈王的手指一顿,眼中眸色一闪,然而他的指尖忽地又一热,低头看去,却是楚王出手捏住了自己的那根手指的指尖,移开了去。
见此,陈王面容一恍,不过即刻间又眉飞色舞起来:“三兄,弟弟我难得看到你如此怜香惜玉!诚该可喜可贺,欢迎加入我们俗人族中来——哈哈!”陈王之前的语调极为低沉,语毕忽地扬声大笑,在这肃静的大殿内尤其扎耳,引得众人侧目。
李眠儿脖颈依旧直直地抻着,眼神回收,回收途中,控制不住地,飘飘忽忽地,她双眼瞟向坐于斜对面的周昱昭,果然,他也发现了自己,发觉了这边的境况……
李眠儿重又低眉敛目,她轻轻地阖起眼,双颊不由自主地发热,可她深知那不是因为羞,实是因为窘,因为自己不堪的境地。
又一次地,她悄然自问,却要如何才能摆脱这样的困迫之境?摆脱这任人摆布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