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庄华殿都洋溢着除夕之夜的热闹喜庆,唯独庄一念神情寥落的垂眸不语。
她的状态让生如一有些担心:“可还好?”
庄一念依旧低着头摇了摇,可随后又点了点。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好还是不好。
本以为生玄隐是知道了或者怀疑她的身份才如此待她,将她留在了宫中。
可生如一的那一句话……
原来是因为她背后的玄鸟,他以为这是祥瑞?或者认为她是邪佞的妖孽?
如此将她留在宫中……
不是因为身份,本是她所期待的。
她不希望生玄隐知道她的身份,希望能与他做陌路之人,即便再一次相识,也不想再与他相知。
可是当得知他对她如此包容温柔,只是因为背后那玄鸟之图,不知为何,本应是高兴的,可现如今却……
她的脑中很乱,好像一个沉睡了许久的人,一觉醒来世界早已经变了模样,她还来不及适应身边的一切。只能在一片纷乱中茫然的寻找与无知的张望。像是一个所有人都能将她玩转的傻子。
“莫姑娘。”一人在她身边轻唤。
庄一念双手撑着下巴,头压的低低的未语。
林直又唤一声:“莫姑娘?”
庄一念依旧未语。
林直为难的向生如一看去:“皇上见莫姑娘一直垂不语,担心莫姑娘是否身子不适。”
生如一也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庄一念,对林直道:“莫姑娘许是酒饮得急了些。”
“那莫姑娘是否需要后后殿休息片刻?”林直低声问。
这次庄一念摇了摇头:“多谢林公公,我没事。”
“那……”林直也不知如何是好。生如一对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会照顾,林直会意对生如一低身一礼而去。
林直回到生玄隐身后对其低声说了几句话,生玄隐扫了一眼庄一念的方向,便继续与人说着话。
此事庄一念低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等待受罚的孩子,不动不语许久。
不论殿中乐声多么动听,众人语笑言谈多么的欢畅,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在自己的身边筑起了一道无形却又坚不可摧的墙,将自己与这世界隔绝。
生如一想起了曾经尚不知对他说的话:“琅环是一个……让人心疼的丫头。你不要看她表面偶尔呆头呆脑偶尔又伶牙俐齿的,但是她其实……”
当时的尚不知没有找到适当的形容词,只是摇着头未再多言,生如一还曾取笑他是动了情才会有如此诸多感触。
而今日,生如一忽然便明白那日尚不知究竟想说的是什么。
她总是笑着,总是坚强着说没事,很好,但是在这坚强的外表下,却是比任何人都脆弱敏感的一颗心。
她不会如娇柔的女子一般撒娇求助认为理所当然的依赖身边愿意给她帮助的人,反而只会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扛起所有,在难以负重之时又用孤寂将自己包围,躲在任何人无法触及的角落独自舔舐着一道道深已见骨的伤口。
生如一饮了一杯酒,有些苦涩的味道,他看着酒盏清浅淡笑着说:“那日在猎场中,本以为是我生如一命终之日,却未曾想你会忽然出现在那里。
看到你眸光坚定毫不畏缩的一箭射中人熊的时候我便怔住了。当时想着,必是伤重看花了眼,不然怎会有如此悍勇的女子突然出现。然而你却不逃,反而将人熊引向自己,并扬声喊着让我骑马先行离开,若非你一身宫制骑装,我便会将你当作是这林中的仙子,因见我身陷险境而现身救我。
而见你你个子小小的身形瘦弱,仿佛那人熊轻轻碰一下,你那单薄的身板便会散架一般。但你却跑得向风一样快,时不时的还能向后射出一箭来,虽然当时你我身陷险境,但不知怎的,我却特别想笑。”
庄一念微微抬了抬头,却依旧没有看他。
生如一知她在听着,继续说:“我生来便是皇族,自小生活在宫中,在我所受到的教育中,奴才为主而生为主而死理属应当。但那一刻,我却不忍。”
生如一又饮了一杯,放下了酒盏继续道:“后来人熊已死,我看着你全身是血,背上的伤口已见了骨,但你却浑不在意。我便突然想起不知总说你蠢笨,当时觉得你还真是有些……”
生如一兀自笑了笑:“不然怎会有人受了那么重的伤却毫不在意?”
庄一念的肩轻轻抖了一下,生如一听到她的笑声,但那笑声却并不是因为开心而笑。
生如一问她:“你可曾想过,那一日也许我们会死在人熊掌下?”
默了默,庄一念摇头。
“你有把握我们会生?”
庄一念又摇头。
生如一说:“当日见你骑射上佳,曾以为你是习过武的。但那日在邢州面对刺客你险些命丧刀下,我才知你并不会武功,所以更加不明白,为何你两次出手相救于我,难道你真的不怕死?”
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庄一念缓缓抬起头来,生如一惊讶于她鼻子微红,眼圈含泪,她方才在哭?
庄一念执起酒盏,这一次只是浅饮了一口,她说:“我知死亡并非终结,可若说不怕却是假话。”
她又执起酒盏对生如一敬了一敬,眼中有着凄怆之色,她说:“只是,比起死亡,我更怕生离。”
若有那一日,她可以直面自己的死亡,微笑着迎上前去。但是她不愿看到自己熟识之人,在意之人,爱着的人,离她而去。
生如一细细想着她所说的话。
庄一念却道:“无论哪一次,出手助你之前,我都曾十分犹豫,因为我知道自己并非什么武功高强的人,自也知道只要出手便是拼死一搏。我说出来你也许会不悦,但是那两次,我都是因为尚将军才决定助你。”
生如一也执着酒盏敬了敬庄一念,遂即一饮而尽道:“如此说来,我不禁欠了你两次救命之恩,也欠了他的。”
只是,人已逝,此生无法还清了。
“若是尚将军听到这一番话,一定会笑着说你我矫情的很。”
“是啊,不知的性子,向来洒脱。”
“方才本是醉的,这会儿反而清醒了,这一杯敬尚将军,敬他让我与承亲王成为了好友。”
“敬不知。”
生玄隐上同样执着酒盏,看着庄一念与生如一的眼中有着探究,两指轻抬,林直当即上前:“皇上?”
“将这几样小点送去。”生玄隐手指点了一下面前的点心小食。
“喏。”林直当即命人将东西端了送去庄一念那里。
庄一念正在与生如一说着话,林直忽然在旁道:“莫姑娘,皇上见您一直饮酒,命老奴将这点心小食送来给姑娘压一压酒劲。”
庄一念看向生玄隐,可这会儿他却正在与一旁的皇后说着什么,二人耳相贴,皇后笑容娇娇。
庄一念本欲起身一礼谢恩,见此当即别过头去,连林直也未曾理会。
林直贴着冷脸尴尬的一礼退下,反是生如一对其清浅颔。
见她如此,生如一笑问:“琅环在为何事与皇上赌气?”
“没有。”
生如一笑:“你不说也罢,不过……”
他话说一半,庄一念不禁问:“什么?”
生如一神色不似方才那般说笑:“你也应为自己的前程打算,从前以为你和不知二人能够……皇上待你真的很好。”
“砰”的一声,庄一念酒盏重重的落在桌子上:“承亲王什么时候担了媒婆的差事?”
“你……”
庄一念话说的有些过分,生如一咬了咬牙。但见她哭红还未消的眼睛,把话又压了回去,转了头不再多言。
庄一念也神色冷冷的别过头去,方才二人还说的好好的,转瞬之间便谁也不搭理谁。
生玄隐瞧着,不知她二人之间生了什么事情,不禁淡笑:“两个孩童。”
“皇上说什么?”皇后在旁以为生玄隐在与她说话。
“没什么。”
正在此时,殿中乐声悠然而起。方才杂耍的热闹气氛顿时被这悠扬的乐声而替代,反倒是有种耳目清新的感觉。
随着几声重鼓,舞姬踩着鼓声缓缓而入,在大殿之中散开如花朵一般,众星捧月,一身着玫红舞衣的女子从花心中缓缓而起,水袖将娇俏的容颜半遮半掩,身姿婀娜扭转间回眸一笑。
“皇上,是霍美人。”林直在旁惊讶道。
生玄隐原本意兴阑珊的眸子看向殿中。
而庄一念此时也正看着殿中领舞的霍婉儿。
虽时隔一年之多,但她的舞姿不但未曾退步,反而比当年初入宫廷那一舞更甚。且比着从前,更多了一些女子的艳媚之态。
庄一念淡淡的说:“琳琅轩的日子,如今派上了用处。”
生如一闻言,见庄一念的神色冷淡,不禁问她:“你与霍美人交情甚笃?”
庄一念不明生如一话中之意,询问的看向他。
生如一心道奇怪,随说道:“霍美人不是你的……”
“什么?”庄一念皱了皱眉,完全不明白生如一想要说什么。
生如一看了眼上的生玄隐,问她:“你与霍美人的关系可亲近?”
庄一念不知他为何突然问此,淡淡的摇了摇头:“只是一同入宫,霖兴宫中同住几日而已。承亲王为何突有此问?”
庄一念这会儿气还未消,说出的话也不免冷硬。
但是生如一却并未计较,只是嘟哝了一句:“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