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神情古怪地盯着我,盯得我心里发毛。她盯了一会,忽然又埋头大哭起来。她含糊不清地说着一些话,我只听见了“不要走”这一个词汇,我的鼻子酸酸的,一丝丝抽上来,我的眼泪愈发不可收拾了。
又过了许久许久,琳停止了哭泣,她如一朵沾满露水的花儿一般笑了:
“芷月,我想起来了,院长好像说,今天要给你办一场欢送会,你可以明天再走,真的!我们还有一天的时间!”
“一天?一天能做些什么呢?”我将手在脸上胡乱地抓着,一条条泪痕偏移了轨道,在我的脸上织出一张蜘蛛网。
琳仿佛并不在意,她轻轻地来到我的身旁,坐上我的床,拢住我的耳朵,悄悄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怎么样?”
“什么秘密?”我不哭了。有琳在身边,我舍不得哭。
琳神神秘秘地问我:“你今年多少岁?”
“六岁啊,怎么,我们不都是六岁吗?”我倍感奇怪,琳所指的秘密和年龄有什么关系。
“芷月,我话说在前头你可别惊讶。”她垂下睫毛,像风一般吹出她想说的那句话。
“其实,我今年十二岁了。”
“什么!?”由于惊讶,我从床上蹦了起来,不停地摇着头,“琳,你别开玩笑了。你长得根本不像十二岁的人,怎么可能啊?莫非你有长生不老之术?”我开玩笑道。
“没有。我真的没有说谎。”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她神情严肃,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见她那表情,我感到心惊。
琳平静如水,她缓缓地舒了一口气,讲述起她的故事:
“我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我的父母从我刚出生时便很爱我,以前我还有一个孪生妹妹,那时的我很幸福,每天都很幸福。
“后来,到我三个月大的时候,我和妹妹同时出现了呕吐的症状,眼看我们越来越虚弱,爸爸妈妈心急如焚,带我们去医院治疗。经医生诊断,确诊我们患上了先天性巴特综合征。爸爸当时就瘫坐在了地上,眼神呆滞。我还知道,一位医生私下里劝过我的妈妈:‘孩子这病不好啊,我要是你,就不治了。’我至今还依稀地记着妈妈当时的表情,即便我很小,但那种绝望,穿透了我的心。
“我们患的病是一种很难治愈的肾病,发病几率只有十万分之一,最直观的表现就是“长不高”。得了这种病,很容易因体内钾元素严重流失失去生命,存活的几率很小。我的孪生妹妹在十个月大时就被这种可怕的疾病夺去了生命。但是,我却奇迹般地越长越大。后来,我必须靠药物维持正常的钾循环,每天吃药就像吃饭。那种药很难吃,但我知道,如果我不把药吃下去的话,我的结局,也只能和妹妹一样。
“每月的药费让我们这个家的日子过得清贫而艰辛,但是爸爸妈妈却说,我的到来是这个家唯一的光亮。我信了这句话。
“我真的很懂事。别看我长的不大,却聪明得很,学起东西都比别的孩子快。一见到有客人来,我就会给大家背起儿歌,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如今我病情稳定,爸爸妈妈更有信心了:‘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想再失去第二个了。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挣钱给女儿治病。我相信她一定能好起来!’我真的好高兴,虽然我长不大,但是我又这样的父母,真的好幸福。听一位医生说,等我成年,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会对我进行肾移植手术,如果成功的话,是有希望治愈的。
“于是,我变得更加懂事了。我迫不及待地要等到成年的那一天,那时候,我会长大,长得很高,长得很漂亮。我想,长大后,我第一个要报答的,就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为了我,付出了太多太多的艰辛。
“有一段日子,爸爸妈妈对我不如以往那么体贴入微了,我先是奇怪,最后转为害怕。他们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了?
“过了几天,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他们说,我为这个原本就单薄的家庭增添了太多负担,我成年后,还不一定能恢复常人,所以他们决定将我送给福利院,药会定期寄过来。但是药就买最廉价效用最低的那种。
“我当时只有七岁,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要被抛弃了!我又惊恐又害怕,当然最多的是不解。难道在生活面前,爸爸妈妈真的这样不堪一击吗?他们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把我养大成人,然后让我过上常人的生活吗?我一开始还天真的以为爸爸妈妈只不过是在说笑,演戏,可第二天早晨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家里的时候,我才明白了,我被抛弃了。我的枕边,放着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写着‘原谅爸爸妈妈’,字迹有一点斜,还有一点颤,不难看出,爸爸妈妈写这张字条的时候,一直在哭。哭得瑟瑟发抖连笔都拿不稳。我就不明白了,他们为我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还要将我抛弃?
“那张字条我至今还留着,一看到它,我就会想起爸爸妈妈,我就想哭。
“又到了后来,我知道了一件对我来说五雷轰顶的事情。爸爸妈妈死了!他们是跳楼死的!有人发现,爸爸妈妈的尸体旁,用血写着一行小字:原谅爸爸妈妈。
“又过了些时候,我才知道。当初爸爸妈妈‘抛弃’我是因为他们自己患上了绝症,怕连累我,便将我送往福利院了。那些药并不是廉价的,而是很贵很贵的那种。他们生前存了一笔款,死前嘱咐我的姨妈等人说将这笔钱划给福利院,都是用来给我买药的。爸爸妈妈希望他们的死,不会对我造成太大阴影,毕竟,他们‘抛弃’了我啊。
“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间我彻彻底底地懵了。这就是大人口中所谓的生活吗?这就是我的命运吗?我将那张字条翻出来,一遍又一遍地,泪水将字条浸得透湿,字条的边已经翻起了卷儿,字迹一点点模糊,纸也一点点泛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