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宗啊,喝点儿就够了啊,女孩子喝什么酒。”杜安见温子洛喝了又要喝,赶紧拦住温子洛。
“不是说一醉解千愁么,喝了点儿酒有什么。”温子洛带了些醉意道。在杜安的搀扶下随意坐在地上的软垫上。
杜安一拍大腿道:“像你这么喝,我这是有多少酒都不够你喝。瞧瞧这地上洒了多少酒。我的这个心肝儿疼啊。”杜安连连叹气,看着地上洒了的那些酒只点头。
“不就是点儿酒么,我以后给你买便是。”温子洛头渐渐有些晕,随口说道。
“买?这个酒可是我平时偷偷私攒下来的皇酒,哪怕是金子都买不到的。”杜安说着又往门外看了一眼,赶紧将门关上。生怕有谁路过这里听见了,其实他这里若不是有人来送吃食,连鸟都不容易见到一只的。
“金子?金子算个什么东西。”温子洛说罢,又要去拿酒。
杜安见状,拐杖也不拿了,连忙阻止温子洛道:“你这心里有再大的不舒服也别来糟蹋我的酒啊。”5
“你说你发泄情绪也就罢了,糟蹋我的酒作甚。”
“糟蹋?”温子洛忽然笑,双颊绯红,道:“什么算作糟蹋?不就是喝你点儿酒么,这么小气作甚。”
“这倒不是我小气,你说心头苦归苦,关酒什么事。孩子,这段时间我见你也是个聪明的,怎么就突然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呢?”杜安的语气渐渐变得深重。他惜酒,也怜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这孩子是突然有什么事想不通,变成了这样。
“我……”温子洛抬头看着屋顶陈旧的天花板,只觉得一阵头晕,遂又低下头来,安静的坐在地上。
杜安见状,倒是没有去准备什么茶,反而是去打了一小壶酒,往酒杯里倒了一杯递给温子洛道:“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不妨说出来给我这个老骨头听听。很多事,说出来就好了,也就忘了。何必这么折磨自己,孩子你还年轻,不值得。”
温子洛接过那杯酒,看着它眼睛直打转,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一口喝尽。
“若是说出来仍旧想不通呢,而且也无法说出口呢?”
“这个……这个倒也正常,每个人都有许多无法说出口也想不通的事情。但是过了那个时间就好,想不通的也许放一放,过一段时间就想通,也许一辈子也想不通。人活一辈子,活得这么清楚明白作甚,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杜安说罢,就着那冷酒喝了起来。
“若是不活明白一点儿,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那这样的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温子洛拿过杜安手中的酒壶,仰脖子喝了起来。
杜安连忙抢过来宝贝似的藏在身后,道:“喝一口就够了,喝一口就够了啊。”
“小气。”温子洛淡淡一笑,这才发现杜安这个老头小气的可爱。
杜安摇了摇酒壶,道:“还好,还剩下半壶。”说罢,自己倒是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我跟你说啊。”杜安仿佛也是喝多了,脸红的很,说的话也变得啰嗦起来。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都是些贫苦百姓,一天到晚有口饭吃都不错了,哪里还有什么精力去弄什么想个明白。这些完全是你们这些衣食无忧的小姐公子哥儿给瞎折腾出来的。”
温子洛笑笑了笑,可也许是醉的厉害也就越想心中那人,笑容渐渐的消失不见,只剩下一脸感伤落寞。
“你悄悄你这张脸,变得可是比翻书还快。璧汐啊,你就算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也不能糟践自己啊。不管什么事,活得开心一点儿才是正经,不然这才是白活了一辈子。”
“可是我想不通啊。”温子洛抬眸看着杜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长辈一般。很少会有人这样与她说话。杜安那一头的白发,就像是一个个曾经鲜艳最后却慢慢变得苍白无力的故事。还来不及回味,却都已成了过往。
“想不通?其实我也有想不通的事儿啊。可这又能怎么办呢,做错的事永远无法重来。我活了这么大把岁数,眼见着都要入土了,可总算是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杜安说着说着,仿佛是陷入了回忆一般,浑浊的双眸变得湿润。
费劲儿的低下头去,杜安拭去眼里的泪水,又去打了一壶酒喝了起来。
温子洛见状赶紧去抢酒,杜安连忙藏到身后,“你这个丫头片子又抢我的酒作甚,要喝酒,自己出去找。”
温子洛却是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抢过来就喝了起来。第一次她发现,原来喝酒真的挺好。什么酒醉心明白愁上浇酒愁更愁统统的都是些屁话!要喝个痛快才是正经!
“喂,好歹给我留一口,留一口啊!”杜安终于拿过温子洛手中的酒瓶,摇了摇,竟然全被她喝完了,顿时又是一阵心肝儿疼。
温子洛打了个酒嗝,忽的拉住杜安的手,道:“我……我想不明白……”
杜安望着手中的酒壶,连忙点头道:“嗯,我也想不明白我刚才为什么要去盛酒,我还没喝上就被你这个没良心的给喝完了。”
“杜公公,杜公公……”温子洛喃喃的唤着,将头沉沉的靠在杜安肩上,好一会儿才缓过一点儿劲来。
“闺女儿啊,你压的我膀子疼。”杜安长长的叹息一声,让温子洛自己在地上一个人坐好。
可温子洛却无论如何也不放心杜安的衣袖,忽的问道:“杜公公,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知……”
“知道知道,我都知道。”杜安敷衍的回道,一门心思的想拉回自己的衣袖。
“不,你不知道!”温子洛太高了声音,手上的劲儿更大了,“你怎么可能会知道爱一个人却又很恨很恨一个人的滋味!”
“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温子洛说完后,终于松开手,一个人无力的坐在地上,只觉得四面八方都在转。而那人却始终在自己的眼前,时而近时而远,她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他,却永远也抓不住。
“不知道?这种滋味儿啊我可是比谁都了解。孩子啊,你毕竟还太小!”
杜安深长的叹口气,拿起酒壶想要喝上一口,这才反应过来酒壶里已经没有酒了。
放下酒壶,杜安拿出说出人一般的气势,手里只差一个醒木板了。
“孩子我给你说啊,人这一辈子真的太长太长,长的你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心心念念过不了的坎就过去了。”
“想当初,我就是乡下的一个农民,家里九代的单传!后来村里大旱,那一年田里颗粒无收,我的爹娘也正在这时候得了病相继都死了。死之前,他们都拉着我的手说:‘儿啊,咱们家里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可一定要把咱们家的香火延续下去啊’,我一直哭着点头,他们这才放下的落下最后一口气闭了眼。”
“后来啊,”杜安越说浑浊的双眸里的光亮越发的涣散,曾经的回忆幕幕重来,却已不是当初那般明晰,有好多好多的画面他不仅忘了甚至连当时的感觉都快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那么一年发生过那样儿的事。“后来我喜欢上了村里的一个姑娘,很喜欢很喜欢,爱的死去活来的,只恨不得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给她。”
“我去她家里干活儿,给她家喂马劈柴,任劳任怨。她说她也爱我,我当时可是开心的绕着村子跑了三圈。就在我以为我可以娶她时,她的爹娘却告诉我她三日后就要嫁给镇上的那个员外,还赶我走,丝毫卜念及往昔的情分。甚至我在外面苦苦哀求的跪了三天,可她都没有出来看我一眼亲口给我一句解释。当我亲眼看着她上花轿的时候,看着她身上佩戴着那些华珠钗翠,这才终于明白,她真的是嫌我穷。因为我本就是一个穷小子。”
杜安说到此处,忽然停了下来,苍老的唇上下噏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仿佛是说不出口了。
温子洛愣愣的盯着杜安,将手覆在他手上,轻声道:“不想说就别说了。”
杜安摇摇头道:“大抵年轻的时候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当时还是仍旧不肯相信她是嫌我穷,于是我不顾一切的冲上前想要带她走。可她却给了我一耳刮子,骂我是个没用的废物,连个银钗都给她买不起,她实在是在我身上看不到一点希望,不想要过苦日子。她说她从未爱过我,只是想让我帮她家干活儿罢了。因为她家里没有男丁。”
“我啊,当时就是倔强。在听见这么绝情的话后都还是不明白,一心一意的要带她走。后来她挣脱我,让那些员外的家丁打我侮辱我,甚至扒/光了我的衣服当着全村人的面鞭打。”
杜安说及此处,身上抖得厉害,连忙取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温子洛突然道:“让我们敬往事一杯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