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厅堂里面的传唤,那清瘦的男人苦着一张脸看向才闭了嘴巴的‘谢夫人’。
‘谢夫人’见状几步走到自己丈夫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地说道:“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下了?千万别说错了话!里面的主簿大人不是你的同窗么?你怕什么?总归不能让聪儿下半辈子没了倚靠……”
“唉!”谢理依旧苦着脸,摇着头朝内走去。
“哎,你倒是听见没有啊?怎么连个话都没有?”眼看着自家男人的身影慢慢走进大堂她越发的焦急,‘谢夫人’心里焦躁的像是火烧一般,就怕他不会说话坏了自己的算计!
“‘丽婷’?嘿嘿,凑上你的夫姓正好是‘泻立停’,好名字……”姜暖走到她身边时停了步,用极小极小的声音说道。
看着她带着恨意的一张脸转向了自己,姜暖又换了一种平和的声音说道:“‘谢夫人’方才说的话这里人都听见了,你说主簿大人和你家老爷是同窗,所以你们根本不用怕!”
“你!”‘谢夫人’听到这明显在揭底的话语又气又急,刚想开口骂姜暖几句,忽然又想起主簿大人的警告,生生把下面的话给憋了回去。只喘着粗气死盯着她看。
“我什么?你没听见主簿大人的话么?既然你家老爷已经到了,就请您这‘闲杂人等’懂点规矩,老实候着吧。”说完,她动作端庄的敛了衣裙,莲步款款地走了过去。那不温不火的气质,那遇事不惊的神态,任谁看来都会觉得这才是世家子女的风范。不管人家多么的落魄,衣裙多么的普通,骨子里的气势都是抹不去的。
端着劲儿,姜暖缓步走进了主簿大人的厅堂。目不斜视地望见堂上正中公案后面坐着的京主簿,她侧了身子微一垂首,行礼道:“姜氏阿暖奉主簿大人命令,前来接受问询。”
“阿姊……”立在屋角一直低着头哆嗦的阿温,听见姜暖说话的声音,头‘噌’地一下抬了起来,没有焦距的眼神四下寻找着,待看到大堂正中立着的姐姐时,他不过一切的冲了过来,抱着姜暖的腰‘呜呜’地哭了起来……那压抑的声音直戳姜暖心底,刺得生疼!
但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左手把阿温紧紧地揽在自己的腿边,右手在他的瘦小的背上轻抚着,以示安慰。她抬眼安静地望向了堂上坐着的京主簿大人,等着他开口。
“把谢孔目和姜小姐请来就是了效贤书院今天发生的事。”京主簿果然是个看起来很严肃的人,他只用眼睛看了姜暖一眼,便把头转向了谢理一方,接着说道:“尊夫人已经把这事告到了衙门。依照惯例,咱们先把事主都请过来交涉一番。若是能私下解决,也就不用过堂经官司了。更何况谢家和姜家还有姻亲关系,在我这里说清也就是了。不知谢兄您怎么看?”
京主簿,是个只有八品大的小官。隶属于京兆尹衙门。分管很多琐碎的日常事务。说白了,他现在做的事就是在事主没有经官之前的调节工作。很多官司可大可小,在当事人愿意调停的情况下,他这里就是化解矛盾的一个所在。
谢理站在离门口较近的地方,外面的阳光自他身后照射进来,使他整个人都在背光里,大家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直过了半晌他才弱弱地开了口:“阿暖……”
姜暖听见了他的声音,但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轻抚着阿温,连头都未抬起。
从她的灵魂在姜暖身上醒来,知道了姐弟两个的遭遇以后,她就没把任何人当做亲戚过,不管是姜家的还是谢家的都一样!在她们父母双亡她与阿温都快病饿而死的时候这些人在哪儿?所以,当姜暖拉起阿温的小手许诺给他一个家的时候,她的心里就下过决心,从此只有她和阿温相依为命,不管以后遇到什么狗屁亲戚都让他们见鬼去吧……在她与阿温最难的时候这些人没有出现过,那么以后她与阿温也不需要他们。
谢理只叫出了阿暖的名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眼前这个神态温婉的少女像极了自己小妹没有出嫁时的样子。往事历历在目,昔日的佳人如今已是黄土一杯,他甚至没有到她的坟上去压过一张纸,却要对着小妹的孩子提出那样的要求,他真的说不出口!他是她们的舅舅啊……
等了半晌,见谢理没了下文,京主簿大人才将头望向姜暖,缓声问道:“姜暖?”
“大人。”姜暖慢慢地抬起头来,对上堂上大人问询的目光说道:“还请大人将今天效贤书院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一遍,小女子才好说话。接了您的传唤急急出门,我确实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如此,便让姜温再说一次。”京主簿大人指着紧紧靠在她身边的阿温说道。
这时阿温已经在姜暖的安抚先停止了抽泣,只白着一张脸与她紧挨着,不肯离开半步。只有离姐姐近些他才能觉得安全。猛听见主簿大人喊出自己的名字,他还是身不由己的颤了一下。
“阿温不怕。”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姜暖平静的说道:“你只要把今天发生的事讲给姐姐听就好。”
“嗯。”阿温终于点了头,小手攥得死死地开了口:“早晨才到了书院,那个叫谢希聪的就喊我过去帮他抄书。那是他的夫子罚他的,我自然不愿意帮忙。于是他就骂我……骂我是野种!”说道这里,姜暖清楚地看见阿温瞪得通红的眼中闪过一丝屈辱的眼神,“阿姊,我不是野种是不是?娘亲亲口告诉过我,说我的名字还是爹爹的起的。为什么他们总说我是野种?”
姜暖伸手把阿温冰凉的下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轻声说道:“你自然不是野种,你是爹娘的宝贝!那些这样说你的人都是畜生不如的东西!”
姜暖这话一出,堂上所有站着的坐着的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移到了驼着背站在门口的谢理身上……
谢理的心抽了一下,只能把头窝得更低。
“就因为这个你就和他打架了?”姜暖轻声问道。
“没有,我只是坐在自己的书案前没有出去,他便又站在屋外大喊说……说……”
“说阿姊是个疯子,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对么?”看阿温实在数不出来,姜暖接口道。
“是!”阿温用袖子抹了一把眼中溢出的泪水,“他不但在外面叫,还跑到我身前来叫。还在我的课本上写上‘傻’字……还要往我的衣服上写。”说着他站远了些,这时众人才看清他胸口上横七竖八的那些笔画原来还真就是一个没有写完的‘傻’字。
“后来我就抢我的砚台和毛笔,不许他乱涂乱写……可我抢不过他……我……就拿砚台去砸他……后来……他就躺在地上了,他头上也流血了,可他躺在地上还是骂,说我们姐弟是疯子!”
“好了好了,阿姊知道了。”姜暖打断了阿温的话,她知道让一个这么大的孩子去重复这些是残忍的。只要事情大概清楚了,那就没有必要让他再重述这痛苦了。
“大人,”姜暖直视着京主簿大人慢声说道:“小女子有几件事情不慎明了,还请大人明示。”
堂上的大人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第一,这叫做谢希聪的学生是从何处得到这些谣言的?”
“第二,这个学生的年龄?舍弟入学不过几天光景,还在开蒙的阶段,怎会有被先生罚了抄书的同窗?”
“第三,书院里发生了这等事情,肯定不是一时片刻之间就过去的,夫子们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