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料到风雨欲来,却不防这暴风雨来得这般早。
当日姬落与权海晏晚膳才用了一半,宫里便传来消息,皇上中毒了。
姬落吓得手里的筷子直接掉在地上,权海晏亦是一愣,这一出着实是出乎意料。
二人匆匆进宫,抵达御书房时,殿内已站满了御医。
一个个垂头丧气,满脸菜色。
众人见姬落出现,纷纷行礼让道,姬落牵着权海晏走到龙床前。
北戎皇上虚弱地躺在床上,意识原本已模糊不堪,听闻姬落出现,复又清醒了几分,拉着他的手道:“阿落,继位的圣旨在承乾殿牌匾上,北戎交给你了!”
“还……还有,登…登基前,把国舅杀了!照顾……照顾好你母后!”
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北戎皇上彻底陷入了黑暗。
“父皇!父皇!父皇……”瞬间崩溃,姬落摇着北戎皇上的身子,泪如雨下。
权海晏摸索着去搭了北戎皇上的脉搏,轻轻地唤道:“阿落,还有脉搏!”
身子一滞,姬落泪眼朦胧傻乎乎地望着他哥哥。
“周御医,过来看看!”
吩咐了一句,权海晏拉起姬落,轻声安慰:“莫怕,哥哥在呢!”
事到如今,权海晏终是能够自如地对姬落道一句“哥哥在呢”。
周淮生把了脉,翻看了眼睛,在一群人灼灼的目光下开口:“是银丝醉!”
勾起一抹冷笑,权海晏对那素未谋面的国舅爷实在佩服至极。
这毒用的,真是干脆利索,简单明了!
与权海晏冷眼旁观的镇定不同,姬落一颗心在听到“银丝醉”这三个字时,沉至了谷底。
且不说现下他们手上根本没有火玉莲,便是有,他能用他哥哥的眼睛去换他父皇的性命吗?
浑身发软,姬落几乎要站不住,权海晏扶着他的手却铿锵有力,再温柔不过对他道:“乖乖的!都会好的!”
会吗?
他哥哥说会好又是何意呢?命护东快马加鞭赶来把火玉莲给父皇服用吗?
那他的眼睛呢?要怎么办?
抬起头,姬落如从前一般呆呆地望着权海晏银霜倾覆的双眸,却比任何一次都痛彻心扉。
“哥哥!”
当着所有御医宫人的面,姬落不但无所顾忌这般地唤道,并且直接伏在权海晏肩头,哀痛得不能自已。
权海晏眼盲心中雪亮,周边若有若无的打量,震惊的抽气声,通通落在他心底。
可他全然不在乎,伸手轻抚姬落的脊背,耐着性子,温柔至极地低哄:“我在呢!阿落乖乖的,不会有事的!”
伏在权海晏肩头默然落泪了好一会,直至北戎宫妃皇子及大臣们得到消息陆陆续续赶了过来,姬落这才抹了一把眼泪。
只见他拾起一国太子的气势,将他哥哥护在身后,对着一众心思各异的皇子大臣们冷冷道:“都滚回去!如今情况不明,各位摸摸自己的脖子,再掂量掂量,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滚!”
姬落说这话的时候,阴骛森冷,宛如修罗,与方才判若两人。
有些年长正直的大臣,瞅着自家从前风流倜傥的太子殿下如今这副模样,有心说几句,却在瞥见他通红的眼眶时偃旗息鼓。
而其他皇子,虽是不服,但因着自小长在姬落的光环下,对这个哥哥有着天然的畏惧,均是敢怒不敢言地退下。
至于宫妃们,瞧见坐在北戎皇上身旁的皇后娘娘,一个个噤若寒蝉,讪讪离去。
“没想到阿落这太子当得竟如此威风!”待众人退下,权海晏还有心情调侃姬落。
姬落抿唇,握着他哥哥的手,未置一词,转而对北戎皇后道:“事到如今,母后可以把前因后果与儿臣说道说道了吗?”
北戎皇后此刻泪痕未干,身形憔悴,呆愣愣地凝着北戎皇上,姬落与她说话,她亦恍若未闻。
“母后!”暴躁地高喊一声,姬落觉得胸中的郁气快要将他淹没了。
北戎皇后仍毫无反应,姬落几乎暴起。
“阿落!”
捂着胸,权海晏稍显虚弱地道:“你太心急了!”
“哥哥!”猛然意识到自己这般暴虐的状态会影响他哥哥,甚至可能害得他哥哥病发,姬落连忙收起那些心绪。
“怎么样了?哥哥很难受,是不是?”心头早已痛得麻木,姬落完全分不清哪些是他哥哥的不适,哪些是自己的痛苦,只能忧心不已地询问。
“无碍!”
虚弱地倚在姬落身上,权海晏轻声规劝:“阿落莫急,事情多着呢,去忙些别的,可好?”
“好!”闭眼调息,压下所有翻涌的愤怒焦躁,姬落顺从地点头。
“去吧!我先在这守着!”又摸了摸姬落的头顶,权海晏仍是温柔如水。
“嗯!”看了一眼北戎皇后,姬落留下阿智,自己带着阿勇阿蒙出了殿门。
待姬落的身影消失无踪,权海晏挥退所有人,冷冷清清地对北戎皇后道:“是想救他还是想陪他一起死?”
“若是想陪他一起死,那就失陪了。若是想救他,便把真相合盘托出,如何?”
“尘儿!”愕然抬头,北戎皇后的声音里裹满了受伤。
权海晏却完全不为所动,冷漠而疏离地反问:“怎么?惊异于我为何可以如此冷漠?”
“收起这副无辜的姿态吧!你这样……让我,觉得恶心!”
话说得恶毒绝情,可事实上真的如此吗?
一个原本惜字如金的人,若真的冷漠无情,又怎会一反常态地咄咄逼人。
面上是千年寒冰,心底是油滚火煎。
“尘儿这是恨我吗?”痴痴地望着权海晏,北戎皇后的泪眼复又落了下来。
“不!”
摇摇头,权海晏平静无波地道:“你不配!”
空气一阵死寂,许久后,北戎皇后道:“我会将一切合盘托出,前提是他会醒来!”
以为不会痛的,可心里还是一阵又阵地剧痛。
是啊,还在期盼什么?
不是早就猜到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人吗?如今究竟还在期盼什么呢?
一个早已被抛弃儿子的一双眼睛怎抵得上相濡以沫数十载丈夫的性命呢!
竟是连丝毫犹豫都没有呢!
“你真的是我的亲生母亲吗?”到底是没克制住,这番质问仍是脱口而出。
“是!”北戎皇后望着这个长子,坚定地答道。
“呵!”
冷冷一笑,凄清而又凉薄,权海晏低声呢喃一般道:“那我可真是不幸呢!”
说完,再不待北戎皇后回应,朝门口唤了一句:“卫西!”
卫西推门而入,权海晏搭上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得艰难万分,又冷漠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