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着权海晏,楚玉锵不曾料到,他率先等来的不是御医,而是本该忙于政务的渠清。
“晏哥哥!”
她匆匆跨门而入,疾步靠近,目光落在龙榻上将将安静下来的权海晏身上。
在渠清出现那一刻,楚玉锵赶忙转了身,努力眨眨眼,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异样。
“师父?”撘过了权海晏的脉象,渠清稍稍镇定,疑惑不解地唤楚玉锵。
没敢回头,楚玉锵声音略微沙哑地开口:“阿晏听了阿落之事,过于激动,这才昏睡了过去。”
“呵!”
冷笑一声,渠清咬着唇,克制着怒火地道:“师父可知,您一点儿亦不擅长撒谎!”
身子一震,楚玉锵在袖口握着拳,缓缓转过来,平静地开口:“清儿想说甚?”
对上楚玉锵红通通的眼眶,渠清惊得脱口而出:“师…师父哭了?”
有些羞恼地垂下眸子,楚玉锵别扭地承认:“嗯。”
“为……为何?”指尖发颤,渠清心头缠绕起细细密密的彷徨不安。
垂着眸子,楚玉锵沉痛而又自嘲地解释:“方才为师看你师兄着实难受,便伸手横揽着他进了内殿。你师兄在我怀里许是意识有些迷糊了,喃喃地说起老王爷去世的那段时日,一直想要我抱抱他……”
“呵……这么些年,我这倒是我第一次抱他……”
怔了半晌,渠清轻声宽慰:“师父莫要伤怀,晏哥哥从未怪过您!”
“是啊,阿晏从未责怪!清儿亦不会怪为师!”
浅浅地叹了一句,楚玉锵苦涩地笑道:“只是如今想来,为师总亦免不了责怪自己……”
见不得自家师父如此颓丧的模样,渠清扯出几分笑意,指着床上的权海晏道:“师父,您瞧,晏哥哥如今乖不乖?”
不待楚玉锵回答,她自顾自地接下去:“很乖,是吧?”
“换作从前,就是打死他,他亦不可能跟您说出什么想要抱抱之类的话。”
“而如今,他开了口,即使于迷迷糊糊之间,怕亦是想着讨您欢心,叫您知晓他此刻是如何得心满意足,幸福快乐!”
“可不是为了惹得您自责至落下泪来!”
渠清认真地看着楚玉锵,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
“清儿!”
未料想真真假假地撒了一个谎,引出自家小徒弟如此一番话来,楚玉锵既窝心又惭愧。
“好好照顾你师兄吧!为师确实乏了,晚些时候再来看望他。”
多说多错,楚玉锵决定走为上策。
“等等!”
出声阻拦,渠清拉着自家师父的衣袖,如同幼时一般,软软地撒娇:“师父,将晏哥哥的面相之事说与清儿听吧!”
顿在原地,楚玉锵差点仰天长嚎。
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些什么徒弟!!!
眼睛长在人心里的吗???
瞥了一眼自家故作娇憨的小徒弟,楚玉锵心如死灰地开口:“清儿,你跟你师兄就不能放过为师吗?”
讪讪地放了手,渠清唇边染了苦涩,睫毛轻颤:“师父,您表现得过于明显,叫清儿如何轻描淡写地放过……”
“当初,您与晏哥哥说,他八字主贵,却具早夭之象。又道依面相言,结论一致。清儿日日忧心,生怕您一言成真,从未有一刻懈怠。”
“而今日,您一回来,对着晏哥哥愣得那般久,眸底的震惊彷徨就差溢出来了,您让清儿如何放过?”
复又鼓起勇气去拉楚玉锵的衣袖,渠清几乎带着哭腔:“师父,糊涂是福,若是可以清儿何尝不希望稀里糊涂地幸福下去……”
“可师父,事关晏哥哥生死,你叫清儿如何糊涂?”
低头瞧着自家小徒弟潋滟微红的桃花眸,目光滑到她拉着自己衣袖的小手上,楚玉锵一颗心几乎揉成了团。
一个两个,皆是生来克他的!!!
论戳人心窝子,这俩徒弟,倒真是不相伯仲!
“清儿……”
叹了口气,楚玉锵伸手摸了摸渠清的头顶,无奈至极地开口:“天命不可测,天机亦不可泄露!”
“你师兄已然在师父心口戳了好些个洞,你便别再戳师父心窝子,可行?”
见渠清傻愣愣地望着他,楚玉锵继续安抚:“想想腹中的孩子,莫过于操劳,可好?”
满脸期冀,渠清目光盈盈地望着楚玉锵:“师父,您若不说,徒儿日日担惊受怕,时时悲伤难耐,又该如何是好?”
沉默良久,楚玉锵认命般叹道:“罢了……”
“三年五载吧……”
声音不由自主地裹着浓浓的沉痛,楚玉锵娓娓道来:“你师兄的面相比原来清晰了许多,贵极早夭之象,瞧着令人心惊胆战……”
“这……这样吗?”拉着楚玉锵衣袖的手微微颤抖,渠清神魂震荡,无处安放。
“嗯。”闭上眼睛,楚玉锵无力地给了个肯定答案。
无法相信,渠清空荡荡的脑子里总觉得哪儿对不上,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
“不对!”
空气中静默了半晌,渠清找回点神志,狐疑地质问:“这个结论与师父当初的结论并无多少区别,师父何以今日如此震惊彷徨?”
“呵呵……”
苦涩地笑出声,楚玉锵双拳紧握,却又不得不故作轻松地解释:“你当知晓,阿晏与阿落一母同胞,并蒂而生,生辰无二,面相亦应是一致的。”
“然,我瞧着阿落之面相隐有生机,一派涅盘于飞之势,一路上诸多猜测,几番期盼……呵……”
无需再多言语,渠清自然懂得了这期盼破碎,仿若从天堂跌落地狱的痛苦。
“原是如此……”喃喃出声,渠清拉着楚玉锵衣袖的手陡然一松,垂落下来。
“清儿!”
心疼不已地再次抚摸她的头顶,楚玉锵软着声哄她:“既然阿落之面相可改,你师兄为何不行?”
眸光猛然火亮,渠清燃了希望,万分期冀地追问:“师父可有良策?”
沉吟了会,楚玉锵献出心中思量:“为师想去趟南疆!”
“南疆?”不解出声,渠清的眸底写着疑惑。
“嗯。”
点了点头,楚玉锵解释:“南疆地带,巫蛊盛行。而逆天改命,我等凡人,怕是非巫蛊之术,无力相争。”
“罢了,你如今身怀有孕,莫要操心这些!这些事,晚些时候我与你师兄商议即可!”
瞅着渠清满脸不赞同,楚玉锵正色地劝慰:“清儿,你总是这般要强,可曾想过阿晏的感受?”
在渠清怔愣之际,楚玉锵与她一五一十地掰扯:“你怀有身孕,本该仔细将养,更何况腹中双胎,须得越发小心。你仗着身子骨强健,试图一力撑下所有,如此阿晏该如何自处?”
“心思敏感如他,自尊自强如他,察觉因着身子不争气,处处依靠自个身怀有孕的妻子,暗地里该如何的自责无力?”
“摒弃这些不谈,你更应明白一点,这命,是你师兄的。”
“他自己想要为你好好活着,远比你想要他好好活着,重要千百倍!”
“他若有了求生之欲,你当做的,只是适时掺他一把,而不是大包大揽,企图拉拉扯扯,叫他跌跌撞撞地陪你一辈子!”
“而如今,你师兄方才与我说,愿为你,与这上天,一较高下。”
“清儿,听话!先安下心来养胎,你师兄的命,攥在他自己手里呢!”
拍了拍渠清的肩膀,楚玉锵慢悠悠地转身寻了个座位随性地倚在上面。
一室沉寂,渠清凝着自家晏哥哥完美的睡颜,一颗心,五味杂陈。
御医们匆匆赶来,仔细查验了一番,未及开口,楚玉锵便抢先道:“莫要在此处吵着摄政王,随本座出去细说!”
眼皮动了动,渠清未置一词。
王老太医见自家皇上不反对,领着一众御医行了礼,默默跟在国师身后。
出了内殿,楚玉锵在龙椅下手左侧第一个位置坐下,毫无寒暄地开口:“都坐下,由资格最浅的开始,挨个说说摄政王的情况及治疗举措。”
一行上十个御医,除了王老太医和周淮生稍显淡定,余的均面面相觑,心中忐忑。
将将升官的小御医左鸣鼓足了勇气率先开口,战战兢兢地呈上自己的见解。
一圈下来,直至王老太医总结完毕,楚玉锵心底无声叹息。
这些个御医所言,不过是进一步印证了自个心中所想,一个个虽切中要点,却全无新意。
罢了,原也不该指望甚。
药石无医,只能尽力将养着,让阿晏舒适些罢了。
自己竟也魔怔了,明明知晓若要逆天改命,怕只能南疆走一遭,寻一寻非常之道,却因着事关阿晏,一点点可能皆不愿放过……
方才还口口声声指责自家小徒弟不该关心过多,大包大揽,自己……呵……亦没好到哪里去啊!
唉……
深深叹息,想到殿内的渠清,楚玉锵又是一阵头疼。
事关自家大徒弟生死,阿晏自己可以无畏无惧,清儿……唉……
她若是知晓阿晏如今时日不足一年,怕是天都要塌了……
也不知方才信了几分,瞧着应当是不曾起疑才对……
呆坐在殿内好半天,楚玉锵才呼出一口浊气,敛了心神朝内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