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大河一样,有时候风平浪静,也有时水流湍急,暗礁林立,但不管怎样,最终河流入海。在这一生当中,总有一些时刻人们会义无反顾地跳入洪流,将一切托付给命运,即使被礁石撞得粉碎。但是,我们常常无所适从,甚至很少能帮助我们的亲人,也许那不是他所需要的。我们只有去爱他,彻彻底底的爱他,爱那些困扰过你、让你无法理解的人,因为那才是爱的真谛。
戴胄从咆哮山谷回到浮云宫北衙的行营,决意不再和唐家有任何瓜葛,他坐在舷窗前的板凳上,嘴里咬着麦穗,遽然地给唐婉写了封短信,大致是说本来准备用来结婚的两千个银币,被他愚蠢的挥霍掉了,因此再向她求婚是没有希望的事,只能表示想祝愿她能找到真正的幸福,并且不认为与唐婉“相爱”过,只承认他们情人的关系。戴胄望着行人想,深刻的人有深刻的人喜欢,浅薄的人自然有浅薄的人喜欢,他们之间完了。正当他沉思的时候,警卫送来了一封指挥署的快件,近日有花都军队在雁辇峰频繁调动,命令他前去侦察。戴胄一跃而起,心中暗喜他这个笨蛋总算得救了,哪怕牺牲在战场上也无所谓,立即吩咐警卫把信送到唐家在雾夕谷的消夏别墅,自己跨上乌骓马高高兴兴赴前线去了。
十月中旬的一个晚上,戴胄已从边境回来,他一袭淄衣,匆匆去往苍翠繁茂的幽谷山庄,北衙指挥署的所在地,向太尉杨素复命。还没走进珐琅影壁就听见庭院内人声嘈杂,在寂静的深夜尤其刺耳,从曲径幽深的弄堂里摇晃走出几个醉汉,都是酒气熏天。
“杨太尉,属下奉青城郡主之命有要事禀报,冲撞大人歇息,多有得罪!”戴胄大步走进厅堂,见杨素正和几名侍女相伴,橘色边几上仍散乱摆着蓝白瓷质碗、多边形食盒、牛奶杯,铁质短柄小锅,显然刚刚用过宵夜,伯爵夫人丁嘉则斜坐在藤床上,在太湖石的棋盘上摆弄棋子。他低下头合抱双拳,对这些场景倒也不太在意。
“嗯,好极了,我哥哥都说了什么?”杨素用一贯慢条斯理又略显夸张的语气问。
“事关重大,请大人移步到衙署内堂,我才敢说。”
杨素流连地注意着眼前这个访客,丝毫没有感到不自在,只见他不时笑着,将其中一名侍女的祫衣撩开,抚摸她春藕似雪白无瑕的大腿,似乎是有意在炫耀,笑嘻嘻地说:“没关系,请你到这边来,跟我说说看哩。”
那女孩三千青丝如秋水般直泻在腰间,戴胄猛然抬头,不禁大惊失色,他瞪直了眼睛,也无法想象太尉抚着的侍女竟然是田菲!女孩低垂的脸蓦地两颊飞红。
杨素白眼嘌着他露出奇怪的笑,仿佛在说你想要吧来要吗,请随意。无耻,戴胄几乎觉得他都是有意为之,气得彻骨冰寒,连自己尖牙利齿咬碎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可恶的东西!他胸中燃起无可名说的怒火,突然向杨素扑过去,眼看就要揪住他,杨素一个甩身猛地躲避。这一下猛烈的转弯,使他撞向旁边的象牙白云母屏风,而正在后面暗自好笑的丁嘉也立刻被撞倒,发出凄惨尖叫。戴胄抄起桌上的黄铜糖罐,像对付旋转的陀螺般把杨素一脚踢翻,再拧回原地重新抽打他,杨素踉踉跄跄,爬起来就被打倒,他被强大的惯力甩了出去,摔得肋骨断裂了好几根,脸肿的青红皂白,眉毛胡须混在一起,难以分清。
丁嘉吓得差点晕过去,哭喊着跑到庭院中求救,埋伏在树上、墙头的黑衣暗卫猝不及防,乌压压“嗖嗖”地瞬间翻下,像群凶狠的恶犬将戴胄围住,他全身血脉喷张,一阵短兵相接后到处杯盘狼藉,眼看越来越多的暗卫被召唤来,戴胄从口袋里摸出霹雳胭脂弹,犹如巨大卷龙的炽热燃烧的火球,霎时发出耀眼的红色光芒直刺夜空,戴胄乘众人骚动之机冲了出去。
这场斗殴的结果便是杨素飞快地躲回他那座以奇险著称的城堡,而且私生活更加猖獗,他对所有人都说要用五千个银币买下田菲,并且扬言如果戴胄再敢多管闲事要小心他的脑袋。
绝对不会让他得逞的!一股寒意冒上戴胄的背脊,这段时间他行踪不定,不让唐婉和田丰他们找到他。初秋入夜,他从峡谷较低矮的侧面攀越陡险的悬崖,肾上腺素愿被这些人侮辱、残害,总之她会被毁掉的。他几乎每夜都蹲守在铁栅格边,如果那女孩送上门来,他就用钢叉扎死太尉。
“赶快带我走吧!这里我一天都待不下去,看在老天的份上,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晚上关窗的时候我肯定看到了他!他就在喷水池的背后,简直像个幽灵!”
风神山庄是座建立在黑灰色火山岩上的阶梯式庭院,中央有个用浅色花岗石围成的圆形喷水池,四周到处是背靠斜坡而建的府邸,以及土墙夹峙的花园,整个山庄覆盖着繁茂的树荫,林荫道背后点缀着十多个精美的花坛,除非你登上百级阶梯以上,否则花坛那里的视线是完全遮蔽的。因此,除了树叶沙沙作响,很难察觉到此时正有对男女躲在花坛里进行秘密交谈。
“管不了这么多了,你一定要帮我把那只猫再弄到手,谁会想到它会从地窖跑掉呢?反正要走的,难道你不想想,如果找到那笔宝藏,对我们将来意味着什么!”男子深色的眼睛盯住女人,眼中喷出强烈的欲望,那女人紧张得捂住胸口。
“快别说了,求你。”她异常害怕地说,“你明白,郡主的死是信号,那个人回来了!去年冬天,我们就该离开的,我怎么这么蠢啊,要答应跟你受这份煎熬。”她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我们当然马上就要走的,再说,谁叫我发现了那个秘密,这可太好了,”男子身体抖动得非常剧烈,“帮我个忙,好吗?那只猫除了唐莺只听你的话,那丫头这几天去了隐士岛,这次还是要指望你。”男子不停微笑地讨好她。
“你看,看哪…那是谁!”女子忽然望见夜空又圆又大、明暗交错的月亮,仿佛看见有双奇特的灰眼睛正在注视着她,并且要把她吸收进去。
“咯咯咯,”她耳畔传来一阵低沉、难以压抑的狞笑,还没等男子收住笑容,有个可怕的阴影从草丛中猛然扑向他们,两人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就被长着好多根恶心触角和巨大脊骨的怪物劫走了。
几乎是同时,有个如小兽般的物什,手里拿着一团火,用口吹着,边跳边走。来到海棠坊后,它穿过绿色玻璃回廊,跳进一处花岗岩铺成的庭院,不时端倪着两边高高的围墙。
今晚大概是薛迁这辈子最心神不宁的一夜,各种荒诞奇特的梦境交替出现,不远处有清幽的吟唱声像小溪潺潺般流淌过来,“我本是一堆尘土/从无生命感情/遇到一场大雨而坍塌/是出于偶然/穷厄与容达的际遇/想必也是巧合/然而人们感慨悲伤/有这样的眷恋/少年时光鲜的浮影/烦躁的记忆/萧然而逝”,他听得几乎出了神,目不转睛地趴在三重檐里。
只见那小兽摸到墙脚下,眯起眼吹起手中的火苗,想把房子点着。突然,嗖地一道寒光划破黑夜将火打灭,有条身影如踏雪飞鸿般掠过,来人撩起交领长衫,襟前蜀锦织成的绯色蟒纹团饰在当空皓月映衬下飞旋,他短发凌厉,目如黄金,又是接连几掌把那只小兽击翻在地,原来是只短耳花狸。
花狸回过圆润的脸颊,一双杏核状的眼睛大而漂亮,同时不安地盯住来人打转着。
而那个与它对峙的,与其说是个男子,倒不如说更像是个虚影,他飘忽不定,扬起右手的短刀从空中向受了惊吓的花狸切去,听起来好象是奇妙的乐器般的声响,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是他那双闪闪发光金色的眼睛,就像是人们只有在恶梦中才能见到一般。
花狸扭动柔软的身体竭力躲闪,但不中用地始终无法抵抗,没过多久,短刀扎进它的侧腿,并随着下肢的后退将背部的皮毛整个翻卷起来。
奇怪的是,伤口的地方没有溅出一滴血,而是出人意料地露出白白的,光溜溜的另外一种动物。忽然之间,一个裸露着身躯的少女从撕裂的花狸腹部中跃出,仿佛是条洁白丰腴的大鱼,在夜空中划出美丽光滑的弧线。
只见林间栖宿的野麋与白鹤影动,又似乎有无数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正潜伏在那里,散发出微茫的气息。那男子或舞袖弓弯,或周旋逶迤,像狩猎似的对少女展开不舍的追捕。看着两人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出去,薛迁纵身跃下墙头,拾起地上厚墩敦的花狸皮毛,也跟了上去。
少女费尽周折,击打迎来的叶子,飞快穿过树林,却没想到前面有一道士兵把守的直壁塔防,而且立刻听见嘈杂的人声,士兵已经警觉并围了上来。怎么办,来不及退回去,背后正有条黑影急速移动,被微风吹起的细沙折射出银色的冷光,搅得她心慌意乱。她只能躲在身旁相连的木槿枝桠的掩护中,才不至于把艳丽的身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羞啊,没有逃路了吧?”正在此时,前面登场的那位怪异的瞎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像幽灵般出现在少女面前,乖戾的笑脸在月光照耀下更显得阴森恐怖,身后大如银盘的月亮就像是贴上了一张错愕的脸,浮现出歪扭的五官。
“是我呀,是我!快救我。”少女心里砰砰直跳,“那家伙究竟是谁?好利害啊,就在那里,他来了!”她把手指向林中闪出的那个人。
“不用担心,嘻嘻,”瞎子答道。“要说起他来,应该是无人不知了。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已经是这里的光荣。我和他早已认识,并不陌生。我们曾经共同练习剑术,住在一个屋子里,形影不离。一同为这个国家执行任务,胜利时庆祝狂欢,遇到可怕的敌人一起被吓个半死。说句公道话,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听到这些话,对方那随着岁月弥坚、雕塑般的面容,也不由露出有点伤感又有些苦涩的神情,然而随即,他的眼眸中流转出更加从容和坚定的目光,“直到命运来插手为止,过去的一切犹如在我眼前一样。”
“是啊,开始那么让人高兴,结尾却这么悲伤。人们往往高估自己的能力,却低估命运的安排,好吧,那是一种过失。”瞎子脸色凝重地似乎窥视着前方,“年轻的时候都相信,孤注一掷才会成功吧,可是有多少人能够足够幸运,成为像你这样的人呢。重瞳八采,赫赫有名的北衙禁军统帅,鲁颜将军。”
缩着身子的少女听到这里,脸刷地白了,心想这下很难逃脱了。而且那些士兵围着她排列成一个马蹄形,眼中尽是她的光腿和光胳膊,似乎她已经变成火辣的白色人体标本啦,人群中发出阵阵粗俗的哄笑。
鲁颜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后退,这时薛迁已经追赶上来,把缠绕在手上的狸子皮毛甩出,她立刻钻了进去,感绪,他不由得后退了半步,正当他还在犹豫该不该出手,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非常惊人的场景,偌大的月亮像中了某种魔法,好似瘪了气的皮球越来越扁,并且迅速暗下去,顿时寒风凛冽,风雨交加。狂风如同怪手般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令人感到窒息,众人几乎动弹不得,视线也变得模糊。
鲁颜上身几乎不动,脚法异常稳健,他闪电般穿插到那怪客跟前,试图截下他,然而混乱中有桩人形物体扑面打向自己,他干净利落地将其接住,不觉得惊恐万分,那是个中年男人,已经没有气息,浑身都是淤伤,喉咙和腹部被兽齿般尖锐的利器戳剖得惨不忍睹。
“我愿意留下,而且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可不是现在,因为我看出你憎恨我,有几分原因是你知道我也同样厌恶你,我们会再见面的,到时候,再把过去来个一笔勾销。”
说完那怪客哈哈大笑,张开瘦骨嶙峋的手指抓起花狸,犹如潜栖在海底的水鬼,拍打气浪作出一种螺旋式的跳跃,随着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瞬间跳出人群,跃起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就消失不见了,夜幕里只留下灯笼摇曳的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