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罗府的时候，巧慧正抱着孩子在大门口张望。
瞧见我浑身是血的赶了回来，双眸中的涟漪立即便如同泉水般落了下来“你可算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
言语中哭腔满满，担忧四溢，思念如海。
——是啊，我回来了。
我长了张嘴，无声儿道。
“爹爹，晋儿好想您。”罗晋一把抱住了我的大.腿，丝毫不嫌弃我身上的血腥。眼中，有着寻常孩子未有的成熟。
“回来就好”巧慧抹了一把泪，连忙把孩子扯走“快回屋，我给你准备热水。”
我点了点头，揽着巧慧进了院子。
我知道，念忆她们比我们早一些回来，巧慧定是知晓了什么消息，这才会如此担心。
加之，今儿个回来的时候，一行人狼狈不堪从城里回宫，想必流言早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巧慧虽然已经成为我的夫人，一心在府中相夫教子。可是她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有着天生的敏锐。
如今，瞧见我一身鲜血的回来，可不就担心坏了？
为了避免孩子们被我吓到，才回到院子里，巧慧便寻来下人，打发她们带着孩子们下去了。
只一人，跟在我身边儿唠唠叨叨，跟个小老太婆似的“早在你随着皇上出发的时候儿我心里就十分不安，总觉得要出点什么事儿。
可圣意难违，我又总不能拦着你。于是就整日在府中求神拜佛，希望你莫要出了什么差错。
之前见长公主殿下她们先回了宫，而主子与你却迟迟等不会来。你可不知，我这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说罢，巧慧扶着我，又道“我不管了，以后不管宫里头有什么吩咐，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京城半步了！这担惊受怕的日子，是过够了！”
言毕，她一边给我宽衣，一边仔细检查着我是否受伤“你可有哪儿受伤了？这衣裳上，怎么没有半点是干净的？”
她小心翼翼的查看这我的身子，嘴中不敢提鲜血二字。只是浑身上下发出的微颤，却暴露了她的紧张。
我知道，从一开始见我回来，她就想问我这个问题了。只是因当着孩子的面儿，所以才佯装镇定。
我叹了口气儿，轻轻的抓住了巧慧的手：
——我没事。
巧慧双目含泪的看着我“没事儿就好。”
说着，像是相信了我的话。可沐浴的时候儿，却一再主动的提出帮我搓背，再三检查着我是否有恙。
我看着她这般，不拒绝，不吭声儿，只是静静的受着。心想，或许这样才能缓解她这些日子来所受到的煎熬与苦。
可是，若我真的受点什么伤便好了。偏偏，毓卿把我保护得那么好，却独独失去了老幺云安。
……
收拾妥当后，面对着巧慧的询问，我并未仔仔细细与她述来。只是捡了一些既要紧，又无关性命之忧的事儿告知与她。
当我写道，云安在刺杀之中不幸身亡，让她多抽些时间入宫陪陪毓卿的时候儿，巧慧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再度崩溃。
“怎么会这样？安儿他还这般小！”
“主子当年可是拼了命才生下的安儿啊，如今就这么去了，她该有多难过。”
“罗素，越遇到这种事情，我就越不敢去见主子了。这么多年来，我看惯了她的忧愁苦乐。我真怕自己到了她跟前儿，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我还记得我以前去看安儿的时候儿，把他抱在怀里。他那么小，整个身子胖嘟嘟的，软绵绵的，却已经学会睁开眼看我，冲着我笑了……”
我本想着，让她去开解开解毓卿。可没想到，当她知道云安的事儿后，竟先自个儿伤心了起来。
于是，心中不免又布满了忧愁。
……
从猎场回来后，京城注定不会太平。
毓卿因失去了云安，终日郁郁寡欢。皇上因自个儿时日不多，身子越发软差。所以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养心殿里，闭门不出，企图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而我的任务，已不是在太医院里候着坤宁宫。而是，寻尽一切方法，为皇上续命。
转眼，已是十一月中旬，京城迎来了一场大雪。
整个紫禁城黄灿灿的屋顶，皆蒙上白茫茫的一片。放眼望去，真是好风光啊。
可就是在这样好的风光里，太后娘娘却殁了。
皇上下令，加封太后娘娘为淑静德仁皇太后，入葬皇陵。
举国同哀三月，家家户户门悬白纱与灯笼。家中不得有宴席，歌舞升平之作，亦不能在三月内，举行嫁娶之礼。
从八月初去猎场到十一月，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猎场遇刺，皇上受伤，太子监国，云安遇难，太妃院走火，正明太妃仙逝，太后娘娘薨殁。
当一件又一件不祥的事儿接踵而来，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后宫之中，人人惶恐不已。
宫内宫外，在明哲保身的时候儿，皆透露了祥和之气。
可就在这一派平和之中，皇上为了能拉拢朝中势力来与嫡长皇子对抗，新的一番选秀，开始了。
……
选秀新晋了几位小主，我已是记不大清了。只是依稀记得，他们的父兄都身居要职，于皇上有用。
在新晋小主入宫后，皇上逐渐开始冷淡起了毓卿。而我，也因有事瞒着毓卿，所以心生内疚，不敢轻易在她眼前出现。
我素来就是不会说谎的啊，而毓卿的那双眼，看人看事也已越发透彻。我真怕，我只要盯上了她的双眸，便会把皇上所交代给我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于她。
若真是这般，我不仅辜负了皇上的信任，更是害惨了毓卿。于是，我宁愿选择与皇上一般，躲着她，冷着她。
偶尔在宫里碰到那么几回，我瞧见她的气质越发清冷，眼中却布满愁容。
心，当真疼到不能自已。
……
纵使皇上的身子再如何不好，可在吃了我研制的续命丸后，已是有些精神了。为了拿捏好手中拉拢的权贵，他打算开始翻新晋小主的绿头牌了。
其中，最先让皇上注意到的，是安嫔。
安嫔，是朝中元老安大人的孙女儿。皇上先让她侍寝，也是理所当然。
这一日，本想依旧过着我的太平日子，照例给皇上请安把脉。
可谁知，皇上却叹了口气儿，把我扯入了更深的是非之中“朕打算今夜便翻安嫔的牌子，消息传出去以后，阿卿那头，怕是会多心的。”
我低着头收拾着药箱，一声不吭。
“也许……是时候了。”他又道。
我微微一愣，抬起头来，等着皇上的后话。
果然，他见我如此，便笑了笑“是时候，让阿卿对朕死心了。否则，当一切无法挽回的时候儿，朕该如何送她出宫，护她周全。”
说罢，又道“这一次，怕是要有劳你了。”
我垂下眼，虽默不作声，却点了点头。
虽不知他究竟想要我去做些什么，可总觉得，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最重要的是，这些事情都是为了毓卿好。
……
我默默不语的听完了皇上的交待，然后，挣扎了一个夜晚。
次日一早，算着时辰，觉着毓卿那头应该忙完了琐事儿，便一路忐忑不安的朝着坤宁宫走去。
不用猜想，只要动一动脚指头便知道，此番一去，想必是会让毓卿死心的。为此，除了唏嘘意外，不免又佩服着皇上的心机。
只是，宫中关系错综复杂。从一个计谋开始到施行，再到结束，其中有着无数的需要注意的细节。
既然选择帮了皇上，不管为他做什么事儿，都已没有退路。
开弓没有回头箭，想必就是这个道理吧。
……
我已经许久没来过坤宁宫了！距离上一次我来给毓卿把平安脉，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儿了吧？
这两个月来，就算每一次给坤宁宫送药，我也都是吩咐了药童拿来。而我自个儿，从不露面。
呵……也难怪！
当我今日站在门口候着的时候，竟有那么一刻觉得坤宁宫的一切，是如此的陌生。
——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
我一入门，便规规矩矩的给毓卿请了个安。虽然无声儿，可一上一下的嘴皮儿，却隐隐透露着生分与疏离。
果然，毓卿聪明绝顶。
她见我如此，不免讽刺笑道“不过是两个月没见，罗太医与本宫倒是生分了不少。”
我听言，身子明显一颤，心里难受极了。
可纵使如此，我依旧坚定了信念，用纸笔写道：
——为人臣子，自当恪守本分。
“好一个恪守本分”毓卿只看了一眼，便嗤笑了声儿，开始发难。
说……
我身为她身边儿的专用太医，理应每隔半个月便前来坤宁宫给她请脉才对。然而，我已将近两个月不曾出现，定是得了皇上的厚爱，不把坤宁宫放在眼里了。
我听着她的话，自然知道她是在与我置气。可是，对于这种冤枉，我那一颗心就好像被鞭子抽打了一样。
我多想动笔解释，告诉她一切真相。
可我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误会便误会吧，但凡是误会不是真相，便总有解开的一日。
若说起委屈，皇上的委屈不是比我更甚么？
于是，执笔写道：
——担了重任，分身乏术，还望娘娘能谅解微臣的自顾不暇。
一字一句，疏离而冰冷。
许是我的语气实在过分，惹得毓卿好生气恼。于是，叹了口气，道“既然分身乏术，随意派个太医来便是。不过一个平安脉，哪里能劳你大驾。”
我听此，心里终究不是滋味儿。可却从来都没有忘记，我此番前来坤宁宫的任务。
我一笔一划在纸上写着：
——卿儿，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毓卿蹙眉，笑了笑道“本宫在坤宁宫里吃好喝好，身子也养得不错，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见她如此，心中挣扎了片刻。最后，终是按照皇上的吩咐，一字一句写道：
——昨夜新晋妃嫔侍寝，因皇上身子还未完全痊愈，所以我留在宫中并未离开。
我跟傲西侍卫在养心殿外头儿守了一.夜，里面儿的小曲儿悠扬，吟声儿阵阵。于是便想起了你，怕你今日见到安嫔，会心底不爽快儿。
毓卿听言，咧嘴苦笑“你今日来，便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我心中一疼，虽不忍她的苦涩，却继续写了下去。我告诉她，此番选秀，佼佼者众多，她们的家世不容小视。
随后，又按照皇上的吩咐，大肆夸奖抬高了一番安嫔。说安嫔无论是容貌，家世，气度，都十分不凡，日后想必必成大器。
而我今日过来，除了来把脉，也是为了提醒她，莫要因此轻举妄动。我甚至……告诉毓卿，说如今的一切，都是她对皇上的执念太深太深。
若说先前的话，是对毓卿的一种伤害。那么执念二字，则是往她伤口上狠狠的撒了一把盐。
“执念？”毓卿听言，嗤笑了声儿“你这段时日来总是逃避着我，是不是有事儿瞒我？自从你做了他的御用太医，便总是在御前伺候，想必知道很多事情。”
说罢，她径直起身，来到我的跟前“我求你，告诉我！”
果然，在这世上最了解毓卿的人还是皇上啊。
皇上在筹划着一切的时候就说过，毓卿定会因此上勾。如今一看，果然不假。
只要毓卿心中有了疑惑和怀疑，那么接下来的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我沉默了片刻，提笔写道：
——卿儿，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担心你会对那些女人下手，怕你选错了时机，所以……
毓卿是多聪明的人啊，若她一有了疑心我便“全盘托出”，她必定会有所怀疑。到了最后，我与皇上只会偷鸡不着蚀把米。
反而，她越是疑心，我越是推脱，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是我真的想得太多，还是你们都把我当成了傻子？”
毓卿不等我把字儿写完，便质问我道“你还记得以前你是如何劝我的吗？你说擎苍暗地里为我做了许多，此生对得起我！
你希望我能用心去看，而不是用眼睛。可是现在，你却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对他的执念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