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黑的墨,落在雪白的纸上,一滴,又一滴,像是黑‘色’的泪水,堆积在纸上,慢慢洇开,很快,整张纸便成一片浓黑。--
萧逸庭觉得天骤然暗了下来。
外面阳光明明很好很灿烂,因为快过年了,宫里正忙活着挂起红红的灯笼,一幅喜气洋洋的模样。
可是他的心里,却比这浓墨还要黑,还要绝望。
撕裂般的疼痛,自‘胸’口传来,像是有人拿了刀子,一点点割掉他心上的筋脉,‘揉’捏成一团,硬生生的从把他的心掏了出来。
他捂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额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落,面‘色’更是苍白如纸,一张薄‘唇’却是乌青,他试图把笔放在砚台上,却因为身子抖得厉害,打翻了砚台,浓墨在他面前漫延,“咕咚”一声,他的头落在浓墨汁之中,就此晕厥过去……
“太医!快宣太医!”
“皇上,皇上,您醒醒呀!”
魏景急惶的吼叫声。
苏景老迈而哽咽的呼唤声。
宫人纷‘乱’的脚步声。
……
所有的一切,都渐渐变得虚幻无声,唯有那一句云先锋自戕的话,似是平地惊雷,似是惊涛骇‘浪’,无情在他耳边回响。
灯火飘摇。
昏暗的寝殿,萧逸庭缓缓睁开了眼睛。
“皇上,您醒了!”涟漪殷勤上前,“皇上,您的嘴干得厉害,喝口水润润吧!”
萧逸庭摆手,哑声吩咐:“叫魏景来!”
魏景等人本就候在外面,听到这话,忙掀帘而入。
“朕不信她会死!”萧逸庭一字一顿道:“去!去鬼‘门’关!给朕把她找出来!她一向狡诈多变,朕才不信她会自杀!朕绝不相信!”
“皇上。”莫鱼小心翼翼开口:“皇上,她自杀,是云‘侍’卫亲眼所见,且事先留下了书信。”
“书信?什么书信?拿来给朕看!”
“是……是给南宫将军的!”
静默。
死一样的静默过后……
“你们去把她的尸骨运回来,把她留下的东西,全都拿回来!”
“没有尸骨,皇上,报信的人说,她几乎……化成了齑粉,她也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只得一块‘玉’佩,是托云‘侍’卫送给她娘的。”
“噗”地一声,一股血线自萧逸庭嘴边喷出。
众人惊呼上前。
萧逸庭躺在那里,目光直直的盯着某一处,有一滴泪水,自他的眼角缓缓流出……
越远县。
安静偏僻的小镇,某一不起眼的院落。
云不染一身布衣粗褂,就像个最寻常的乡间‘女’子,安静的坐在椅上晒太阳。
到了这里,才知道物价真是便宜,不过十来两银子,便觅得这处干净整洁的小院,三间石头彻成的小屋,院中一口古井外加一株柳树,素朴可喜,安静宜人。
隔壁的大嫂对他这个新搬来的邻居十分热心,时不时的串个‘门’,她新生的‘女’儿刚学会走路,正咿呀学语,对云不染很有好感的样子,围着她转了半天,抓起她一根手指,有滋有味的啃起来。
云不染便对她发起了愣,她肚中的这个孩子,有一天,也会长成又萌又可爱的小娃娃,这样,她在这个异世界,便再也不会孤单了。
说来也怪,在这之前,她压根就没想过会有孩子,可是现在孤单一人坐在这里,突然觉得,有个孩子陪她,好像也很不错的样子。
当然,有了这个孩子,她便会有很多的牵绊,可是,她习惯了随遇而安,也习惯接受命运给她的一切,可以改变的,她会去改变,如果改变不了,便坦然接受。
就像这个意外降临的孩子。
外面有人敲‘门’,三长两短,云不染轻咳一声,云笙猫一样闪身而入,头上戴了顶狐帽,大围巾亦把脸包得严严实实。
大嫂虽然聒躁,却很懂礼貌:“你有客人来了,我就不打扰了!”
云不染微笑起身送客。
等她出去,云笙这才摘掉帽子,说:“云姐姐,这个时候,你最好少与人接触为好。”
“只是邻居而已,无妨。”云不染淡淡的说:“一切自然点好,若是刻意隐藏,反会引人注目。”
“这倒也是。”云笙点头。
“南宫怎么样?”云不染问。
“好些了,他现在一‘门’心思要为你洗清冤屈,倒不似以前那样萎靡不振。”
“那就好,对了,萧逸庭有没有召你们回京?”
“有呀!我今天便是来跟你告别的!”云笙说:“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等京城的事一了,我就来找你。”
“不用那么急,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你留在京都好好过年,我会照顾好自己。”
“那怎么行?”云笙急起来,“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你匆匆赶回,会引起别人猜疑,若是我诈死的消息传出去,原定计划便会被全盘打‘乱’,那样的话,我才会更不放心!”云不染认真的看着他:“云笙,就按我说的做。”
云笙终觉不妥,但他向来不肯违逆云不染,只得勉强点头应承下来。
虽然怀孕了,云不染倒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饮食一如平常,倒不像寻常孕‘妇’那样孕吐严重,想来是这个孩子也知道母亲不容易。
每日平静的在这个小院里进进出出,闲时跟邻居们聊聊天,众人问起她为何独自在此,她便说是父母公婆皆亡,便来军营寻找丈夫,不想丈夫竟也阵亡,无处可去,便就此在安身,好歹离夫君的坟莹近一些,心底也算有些安慰。
这样的托辞倒深得街坊邻居同情,原来越远县中,有近五成的年青男子都上了前线,因为长年征战,这里寡‘妇’最多,几乎十家中就有五个寡‘妇’,同病相怜,对她十分照应。
因是冬闲时分,便时常聚在一起纳鞋底聊天,少不了要说起刚刚结束的那场战争。
“听说那个云先锋死时,肚里还怀着孩子呢!真是可怜!”邻家大嫂自生了孩子,便充满了慈母之心。
“可不是?可真是惨!可惜了!”
“是呀,这个‘女’人,听说看起来又柔又弱,偏偏本事大得很,连那些个看起来威风八面的大老爷们也比不上她!”
“越有本事的人,越是命薄,听说,她原来是宫里的皇后,大婚那天跟一个叫南宫的人‘私’通,被皇上发现了,这才赶到了战场上。”
“照我说呀,她一定是被人陷害的!”一个眉眼柔媚的‘女’人说:“若是我真心想偷汉子,啥时候偷不好?非得选到那种时候?这不既丢人现眼又丢了‘性’命吗?这个云先锋这么有本事,人肯定也聪明,怎么会做这种傻事?”
她的话音一落,几个‘女’人吃吃的笑起来,却并无嘲讽之意,年纪轻轻即守寡,谁也不能说就得守一辈子,遇到合适的人,还是要嫁的,乡土人家反而不去计较那些所谓的礼义廉耻。
云不染听得心里一暖,是呀,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个乡间村‘妇’都悟得出来,可是,萧逸庭却想不出其中的古怪。
一个稍年长的‘妇’人低声喟叹:“妹子,你错了,其实在那种情况下,重要的已经不是谁被陷害,而是她已经赤身‘露’体的跟别的男人缠在一块,世间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种羞辱?就算是我们乡下这些粗野汉子,也受不了,更别说是皇上了,怪只怪呀,咱们‘女’人命苦,‘女’人的身子金贵又低贱,哪怕你不情愿,可被男人看了一眼,也就脏了。”
云不染听了,心里最后一丝怨气也散了去,别说在古代,就是在现代,这事亦是说不清道不白的,轻叹一声,她抬头‘揉’‘揉’眉心,将浮在心底的那个影子干脆的掠了去。
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便不去想吧,把他尘封起来,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时间过得飞快,转瞬间就是小半个月过去。
偶尔去酒馆吃饭,便会听见一些细碎的消息,比如:因为征战有功,皇上赦免了云先锋的家人,送他们出了宫,又比如,南宫烨亦得豁免,重回南宫府。
云不染的心更安定了些,津津有味的吃着桌上的饭菜,她吃得很慢,却吃得很多,连小二都竖起指头称赞:“姑娘,您身量纤纤,却是好大的饭量。”
云不染但笑不语。
饭是好东西,多吃才有力量,当然,腹中的小宝宝也要积攒些力量,下面要走的路,很艰辛,也很长。
自从得知云不染自戕的消息,萧逸庭的心绞痛便频繁发作,及至见到云笙和南宫烨,便又发作了一次,自那次后,忧思积郁,终日寡言无欢,身子便日渐沉重,有时竟连早朝也上不了。
太医们使劲浑身解数,开出无数‘药’方,奈何心病难医,金石名家遇到难解的心结,亦是束手无策。
临近过年,皇宫里总是很热闹,先是岳王萧逸风和其母熹妃进宫,后又是各位王公大臣,络绎不绝,皇后涟漪此时却显示出她出‘色’的外‘交’本领,她虽无倾国之‘色’,又是一介小宫‘女’出身,但迎来送往,落落大方,言谈举止,亦是端方有仪,倒让人们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