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夫,师兄和杨叔叔怎么样”?玉莲心焦急地问到。
赌坊之战第二日,当差回来的玉莲心、李擎苍、邵甲和许多易水盟的刺客围在杨清昏迷的病床前。
“那么多人挤在这里干什么咯!要通风晓得不!赶紧给老子滚出去!”
姜万重没好气地破口大骂,可众人心忧,完全没有听他的话出去的意思。
“他两个不会死行了吧?你们再挤在这里就把人闷死咯!还不给老子滚出去!”姜万重虽然依旧是怒骂,但算是给了一个交代。
易水盟的刺客门面面相觑,只是迟疑了片刻,玉莲心便脸上一沉,冷冷道:
“没听见姜大夫的话么,还不出去?”
那一众年纪比她大、个头比她高许多的汉子,竟然就像受到主人呵斥的小狗一般,灰溜溜地退了出来,擎苍实在搞不懂,一群大男人为什么这么怕一个小姑娘。
房间里站着的只剩李擎苍、玉莲心和邵甲三人。
邵甲也随着离去的众人偷偷要走,被玉莲心一把扯住后领子,不容商量地道:
“师侄,你在这里照顾你师父。”
邵甲本就是怕玉莲心在擎苍面前喊他师侄才想偷跑,涨红了脸,对他这位比她小十来岁的师叔道:
“照……照顾就照顾,可是外人面前能不能别这么叫我。”
“这没外人。”玉莲心依旧是一点面子也不愿意给他。
李擎苍虽觉得眼前一幕好笑,也不好再伤邵甲的面子,看看言九鼎和杨清都已经醒了过来,便向姜大夫问道:
“姜大夫,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姜万重面色有些凝重,叹气道:
“言老板虽然受了内伤,但主要的伤在骨头,这么大年纪的人总是要多养些日子,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杨清……唉……骨骼破碎、脏器受损,最关键是经脉也震断了,虽然勉强能续上……但寿命已经折损,武功也已经全失了。”
犹如晴天霹雳,三个少年人一时失语。
擎苍还记得刚才杨清打赛西施的那一锏是何等的威风强悍,一身修为竟就这样荡然无存了么?穿石的能力到底恐怖到了何等的地步……他真的是个怪物。
在玉莲心眼里,杨清虽然是师兄身边的义从,但自己一向敬重他,真心实意叫他一声叔叔。
可是说到最受打击的,还是邵甲,杨清是他的同乡,父亲的挚友,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换句话说,杨清不是他的亲叔叔,却比亲叔叔还要亲。
邵甲扑在杨清床前,放声大哭起来,杨清不能动弹,脸上柔和地对他笑道:
“傻孩子,我又不会死,你哭得像我要死了一样做什么?”
“可是你的武功……”
“没了武功才好呢,以后就不用靠打打杀杀挣钱了,我回云南游山玩水去,你爹要是亏待我,你可要说他啊……”
“杨叔叔,爹不会亏待你的,爹要是亏待你,我就不认这个爹了!”
“好孩子,以前是杨叔叔保护你,今后要换你保护杨叔叔啦……”
邵甲坚定地点了点头,擎苍、玉莲心和言九鼎也不禁为眼前的一幕动容,他俩都在脑海中不自觉去寻找类似的情感,于是他们双双在那一刻想起了各自的师父,一个远在终南山,一个埋在黄土之下……
随后,杨清将昨日吃亏的原因与众人说了。
原来,一个富商发现被这富源赌坊出千诈骗,就找了家丁前来报复,不想赛西施是武林高手,手下也有众多人手,因此惨败而归。富商气愤之下请易水盟出面刺杀赛西施,易水盟考量一番,收到富商的报价后接下了这桩生意,却没想到赛西施背后还有一个穿石。
十四义从,今后只剩下十三个,云南的义从暂时会空缺,十四义从里的最强者杨清,从此泯然众人。
邵甲想起小的时候,杨清叔叔带着他和邵乙在云南的高山密林中打猎的日子,耀眼的太阳光晒得他们的皮肤又黑又亮,杨清叔叔抓得住天上的飞鸟、地上的麂子、水里的大鱼,有一次,他还独自一人打死了一只斑斓猛虎,他一直就是这样强壮、勇敢、无所不能,只要有他在,邵甲就觉得无比地安全。
杨清当然是易水盟云南分舵的最强者,但他来到建康成为十四义从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了挚友邵祥瑞保护他这两位世侄的安全,这是邵甲从记事开始杨清一直在做的事情。
假以时日,杨清很有希望成为言九鼎的继任者,甚至更进一步成为不世出的强者宗师,但一个少年人以手为刀,把这些可能性砍了个稀巴烂。
然而对这个中年汉子来说,失去武功不算什么,名望地位也不足惜。
他本来就出生于山清水秀、民风质朴的云南,他有着和大多数云南男人一样的好脾气和腼腆的性格,说话的时候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声音温和得就像每次说话都很害羞。
三十多前,当他还是一个赤贫的山民,还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小猎人的时候,他就从来没有沮丧过,用猎物去富人家换取米和盐巴给他年迈的父母是他最开心的时刻,他本就应该在高山密林中做一个与世无争的无忧山民。
是山下那位有钱的邵先生,为他们这个偏僻的山村建起一座私塾,教他们读书,让他们明白了许多道理;又是这位邵先生,发现了他这个练武的好苗子,把他收为弟子,接到家中与自己的孩子邵祥瑞一起教导,让他成才,给了他此生最好的一个朋友;最后,又是这位邵先生为他娶了妻子,成了家,让他不再是孤家寡人。
这些年他一直在报邵家的恩情,如今他可以休息,可以与妻儿同享天伦之乐,可以恢复他最初的山民身份,这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从小到大,饮酒和饮茶都能让他快乐,唱歌和跳舞都能让他快乐,吃肉和吃菜都能让他快乐,同样,有没有一身好武功对他而言也不是重要的事,泯然众人又有什么关系?
李擎苍从这个男人身上似乎隐约看见了那份拿得起放得下的豪情和永远不沮丧的乐观,他也恍惚觉得,同是云南人的杜云离也是因为这样的个性,才得以学会完全以洒脱为剑意的风花雪月四剑。
尽管擎苍比杨清和杜云离都小得多,但他觉得自己不如这个中年人和那个老头子快活,他们大概就是道家所谓“清净无为”的境界吧?可惜自己还是无法放下心中刚刚成形的恩怨情仇,那样的境界起码现在的自己是无法做到的,但他依然对杨清很敬仰。
言九鼎望向杨清,在二人视线相交的时候微微点了点头,盟主与义从不必多说什么,这一点头已经暗含了太多感激、歉意、关怀,杨清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