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贴着脸颊摩挲,那种来自于另一个人的温度,淡化了言语中的暴戾。亚尔转过头,偏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你很会哄人。”
细碎的发掩去了眉眼间的凌厉,他看着他,埃里斯特从中读出了温驯。
“怎么,很讨厌?”
拉着亚尔的手臂,把他往自己怀里带。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重量,埃里斯特垂下眼去看他:“我喜欢你这件事。”
他没说爱,用了‘喜欢’。
紫色的瞳孔与他对视,后者并没有刻意回避什么。
“也不是。”
从密室的暗道走出去,门的另一边灯火辉煌。
“来吧,”
黑色的长发在风中舞动,那人向他伸出手:“再过不久就天亮了,要出去散散心吗?”
暗红的眼,魅得惊人。
冷风擦着他的指尖掠过,袖袍如海浪翻滚,将他包裹其中。
小狗崽欢腾地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凌空一跃,粉嫩的肉垫在落地时寒光一闪,变成了足以撕金裂铁的巨爪。镇守地狱的信使缓缓伏低了身子,身上的毛发如绸缎顺滑。
“坐这个?”
“不想试试?”埃里斯特稍一用力,就把他带了过去,“机甲和星舰只能让你窥探到宇宙的一角,而在我身边,我会展现给你整个世界。”
亚尔皱眉:“怎么展现?”
“很简单。”
对方隔着空气收拢掌心,复又摊开,然后说:“用这只手。”
身体陷入皮毛中,如溺进了一片温暖的海。
巨兽腾空而起,从喉咙间啸出一声低吼。身后的男人把他搂进怀里,一手摸着三头犬的脖子,一手环上他的腰。
“你可以更放松点,把自己全部都交给我。”觉察到他身体的紧绷,埃里斯特笑了,“放心吧,小时候我常这样溜出去玩,对这家伙很有信心。”
三头犬抖了抖毛,蛇尾嘶嘶作响。
亚尔调整了下位置,把身子往后方靠去。脊背抵上宽厚,随即被抱住。埃里斯特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微凉的鼻尖蹭着他颈部的皮肤。
“退后也没关系,”
后颈被亲吻着,蜻蜓点水一般。短暂的颤栗瞬间遍布全身,风声呼啸中,亚尔模模糊糊捕捉到一些只字片语,“都过去了。”
“所以,在你想退后的时候,我会接住你的。”
都过去了……
垂落在身侧的手一紧,亚尔刚想挣扎,却一下子被抱得更紧。
现在是凌晨两点多。
坐在三头犬的身上,从上方俯览,整个斯德瓦城一览无余。夜空下,公路与桥梁纵横交错,车灯和远处商业区的霓虹灯混淆在一块,朦朦胧胧,像给大地铺上了一层金色。川流不息的道路尽头,樊迪尔港若隐若现,几艘巡航舰停泊在附近,负责补给的直升机时上时下,黑色巨兽从他们头顶跃过时,也毫无所觉。
远处,即是微白的地平线。
“把手伸出来。”
亚尔伸出手,埃里斯特说:“再伸高一点,到能够与视线齐平的程度。”
于是他又抬高了一点。
“好了,现在把手指张开,从这里往下看。”埃里斯特拍了拍刻耳柏洛斯,风声停止,脚下是连绵的灯火,“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十指合拢,如同握住了整个世界。
亚尔回头,星光落进他的眼里,明亮得令人移不开视线。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有些蓬松。埃里斯特用指腹替他理顺了那些翘起,亚尔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手覆在了他的眼睛上,说:“很漂亮。”
“喜欢吗?”
隔了很久,他轻轻地‘嗯’了声。
那声‘嗯’仿佛默许,打开了最后的心防。
三头犬踩着虚空调头往另一方向跑去,繁华的文明渐渐远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葱郁的森林和被森林环绕的古老教堂。
黑犬顺着塔楼跳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进不进来?”
埃里斯特推开了教堂的大门,露天天窗里落下的月光,将整座大厅映出了轮廓。他用手搭着门框,目光里明明白白传达着某种暗示。
仿佛魔鬼的蛊惑。
迟疑半秒,亚尔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淡淡的笑意染上了对方嘴角,埃里斯特侧身让开一条路,身后是一条平坦的大道。
来到神台前,身后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你这样的人,也会向神明祈祷?”目光从正中央悬挂的巨大十字架上扫过,亚尔低沉的声线里带了嘲讽,“明明自甘堕落,还向往着被救赎吗?”
“救赎?”
黑发男子同样抬头向上方看了一眼,随即嗤笑:“那些用虚伪堆砌出来的谎言,只有卢勒那种白痴才会相信。”
“你不信?”
埃里斯特随手从台上拿起一本圣经,翻了几页:“这东西我小时候有一书房,后来都被拿去填壁炉了,你说我信不信?”
亚尔轻轻耸了耸肩。
“没有力量的正义就是废话,”埃里斯特把书一扔,“如果我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为什么还要寄希望于神?”
说完,他突然上前一步,将他抵在神台上。
手指沿着耳朵慢慢下滑,在领口处打着转。
“我不需要救赎,”
双眼紧盯着他,那里头的让亚尔感到喉咙发紧:“可跟虚无缥缈的神比起来,我更想要另一些东西。”
埃里斯特俯身,执起他的手,轻轻一吻。
“我会给你选择的权利。”他把手撑在他身体的两侧,俯视他的姿态随意自然,没有压迫也没有戏谑,更像一种邀请,“是接受,还是离开。”
“大门就在身后。”
埃里斯特说,“你还有反悔的机会,是把今后的人生跟我纠缠在一起,还是就此离开。无论你选择了哪种,我都乐见其成。”
靛紫对上血红,是另一种无声的博弈。
——他在等。
然而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亚尔却不是很明白。他望着他,希望从他的眼睛里找到点什么,却一无所获。这是道单选题,选择的答案不仅仅决定了他待会儿的处境,甚至是更长远的东西。亚尔隐隐觉得不安,埃里斯特给他出的是道主观题。评断的标准五花八门,而他能写的却只是yes或no。一旦做出了抉择,他会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同时也将失去些什么。得与失之间,只有他掌握着那个关键的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