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陶三斗拜师后,波折丛生,前世,虽偏好于历史,但真正面对祖冲之本人时,却不是此中滋味。
眼下,陶三斗单凭一张利嘴只可自保,离当爷的距离依然相差十万八千里。经历了两次心惊肉跳的场面,他开始学会了忍耐与克制,收敛了张扬跋扈的劲头。况且隐忍,一面可以维系与师父的融洽关系多长些才智,另一面可以保护刚刚与自己定下情缘的冬灵,捍卫两个人在祖府上下的尊严。
听从了师父的安排,陶三斗与祖暅每日结伴在祖冲之的书房,整理琐屑的娄县经济、人口、通货、百姓生活等各方面素材,逐一分门别类,过程枯燥,可陶三斗却兴致使然,他感觉与祖冲之父子两个人一起谋事,此间幸运和快哉宕叩心怀。
祖冲之由于近段时日,公务缠身,便疏于对陶三斗言传身教,眼下借撰写娄县志的时机,正巧近距离的教授陶三斗一些浅而易懂的科学知识及处事原则。
而陶三斗在整理堆砌如山的材料时,也当着祖冲之的面每每提出一些质疑,三个人时而你一言我一语的热烈讨论,时而听着祖冲之甄言琢句的释疑解惑。
此时,天近晌午,外面阴沉着天,祖暅由于年纪小,加之起得早,眼带困倦之意,时不时打着瞌睡。突然间,他被陶三斗的一声质疑弄得立马打起了精神,瞪着两眼听着陶三斗与父亲交谈。
“师父,阿斗对此处气候天象的记录有些不解。”
祖冲之接过陶三斗手里的卷宗,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
“元嘉二十六年七月初九,强台风入境,民宅损毁35座,死伤数十有余,然强台过后,受殃及民众流离失所,十里街亭,灾民露天席地……阿斗,此次天灾,为师还不曾就任娄县县令,不过在朝中也有耳闻,这本是自然天象恒久不变的破坏力,凭人之寡力无以相抗,怎么?你对此处记载有什么疑惑?”
祖冲之手捧卷宗,满脸疑虑相问。
祖暅心细,急于接过话柄。“父亲,暅儿以为阿斗担忧的是百姓的安危吧。”
陶三斗听言,转身冲祖暅竖起大拇指。“少爷眼利,师父,方才少爷说的即是,阿斗不才,在翻阅历年娄县卷宗时,几乎每年都有关于强台风的记载,既然这自然的破坏力已成定式,我们无法更改,为何不防患于未然,安民、固宅、垒堤、迁徙,如此一来,便可有效降低强台带来的损失,娄县百姓亦可安居。”
陶三斗话毕,祖冲之疑虑的表情稍稍加重了些,起身背手,在书房踱了几步,叹言道。
“阿斗,你说中了这其中要害,强台之患也正是为师所虑。但听了你的对策,为师有些惭愧,我来到娄县已有两年光景,安民全凭口舌诚意,为官者身先士卒,植根于百姓,为师两年来也一直身体力行。至于你说的固宅、垒堤、迁徙之策,为师只是想到其中一二,不过娄县素来以农业为主要经济支柱,近几年,年景日下,收成直落,这娄县财政也捉襟见肘,此外,税赋日益加重,朝廷划拨的赈灾银两也几度锐减,为师也一时无措。”
祖冲之连连叹息,一旁的祖暅瞄了一眼陶三斗,顺着父亲的话,抢了一句。
“父亲,暅儿以为阿斗既然想到应急的对策,便定会有实现的办法。”
听了祖暅的进言,陶三斗捋捋头顶上的头发,和颜悦色说道。
“少爷,你取笑阿斗了,阿斗只不过有些自己的想法,但能否实现尚且不能做以定论。师父,阿斗以为朝廷时下扶农重商,远胜于两晋之前重农抑商的时局,几个月前,阿斗到访过娄县集市,好不热闹,从商者甚至老孺的数量也占了几成,师父为何不将各县乡的商业串连合并,大造声势,以此发挥招商引贤的作用,从商者多了,地方税收岂不是涨幅卓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用这些银两完成抚民的大计便轻而易举。”
陶三斗话音未落,祖暅先是应声点头,随即,祖冲之俯身拍案叫绝。
“阿斗,好策略,通商聚贤,以商惠民,想不到为师这几年真得小看了你,暅儿说得对,前几日,为师若真要将你驱走,那为师的损失岂止是一个身边的仆人,以你的见解和远略,已远远胜过县衙里的主簿参事,暅儿,即刻备好纸墨,为父将阿斗方才的治县方略悉数记下,待所辖官员商讨斟酌后,广贴宣告,付于实践。阿斗,你的真知灼见仿若一场及时雨啊。”
祖冲之夸赞的言语刚刚落下,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祖暅惊叹。
“父亲,您看,这雨果真来了。”
“哈哈……”几个人相视而笑,书房里的空气顿时变得清新、祥润。
祖冲之俯身坐稳,扶于案头,示意陶三斗将方才的治县策略再次重复道来,祖冲之一边细致记录,一边念念有词。
“好计,好计!阿斗、暅儿,今日我心情豁然,灵感也隐约而发,整理了手上的卷宗,用过晚饭后,你二人随我到院落里继续计算圆周率小数点后边的数值,虽然现在已经超越刘徽所计算的四位数值,但这并不是极限,阿斗,你对数学是否有所探究?”
一句反问弄得陶三斗有些惶恐,毕竟他前世对数学丝毫不感兴趣,只知道的确是有圆周率这么一说,幸亏他重生后,亲眼目睹了计算圆周率的割圆术,迟疑片刻,他微笑回应着师父。
“师父,阿斗对数学知识了解的极其浅薄,但凭听从师父教授,其实……其实师父方才说的圆周率数值,阿斗以为,3.141592并不是极限,只不过要继续计算后一位的数值,恐怕需要的算筹数量实乃惊人,我和阿忌准备了一些,不知能否满足摆放内接多边形的数量需要。”
“哈哈……阿斗,这一点你无须多虑,你与暅儿只要将那些算筹逐一对折,分成两断,自然解决了你所担心的问题。”
陶三斗摸了摸后脑勺,与祖暅对视一笑。“师父,你看阿斗真是笨拙,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办法呢,看来,隔行如隔山,阿斗且有自知之明了。”
晚饭后,陶三斗与祖暅先行来到院落里的石桌旁,两个人俯下身,按祖冲之说的办法,将地上的小棍子逐一对折,这样的差事看起来简单易行,但做起来却耗时耗力,劳作了半晌,小棍子的数量也不见有什么起色。陶三斗索性将阿忌、翠环一同叫过来,人多力量大,不出一个时辰,便将对等折半的小棍子整齐划一的摆放在院落中心。
陶三斗人在劳作,心里却始终放不下对冬灵的惦念,时而低声询问着翠环,冬灵此时的境况。
“翠环,冬灵的孩子此时是不是睡下了?你去瞧一眼。”
翠环故意窃笑。“阿斗,瞧你那心急的样儿,不如早日与冬灵姐姐拜堂成亲吧,也免得我和阿忌在中间传来传去的,小少爷不是劝说了老爷,老爷那儿也松了口,我看今天晚上是个好机会,你就和老爷直说算了。”
“对呀,兄长,翠环说得极是,趁老爷心情好,他一定能应允下这桩婚事。”阿忌忍不住接了一句。
陶三斗若有所思的摆弄着手里的小棍子。
“师父来了,我们几个正忙着准备计算圆周率的算筹。”他猛一抬头,冲着已经近身的祖冲之笑脸相迎。而对翠环与阿忌的善意提醒,他牢记于心,等待时机成熟,便向师父表露心声。
“呵呵……你们几个倒是出手敏捷,诶!暅儿怎么打不起精神?”
“父亲,暅儿昨夜睡得不踏实,我先去洗洗脸,清醒清醒。”说话间,祖暅一溜小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祖冲之冲着祖暅的背影笑了笑。“这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来,大伙儿听从我的吩咐,将这些算筹逐次在这个大圆内摆成同边长的多边形。”
一声令下,几个人兴师动众,纷纷蹲下身子忙碌起来,而祖暅眼皮僵硬,进了房间旋即躺在床榻之上,睡意十足。
陶三斗明知道圆周率的第七位数值是“6”,却不敢轻言,历史印证的真理岂能容他信口开河。他蹲在地上,憋红了脸,一圈一圈,小心翼翼的摆放着小棍子,期待着亲耳听见祖冲之说出第七位数值“6”。
大约过了三个时辰,石桌前埋头计算的祖冲之突然兴奋的站起,冲着大伙儿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之情,握拳高呼。“6……6啊!阿斗,为师终于精确的计算出第七位数值了,阿忌,快,把暅儿叫过来,我多年的夙愿终于得以实现。”
“是,老爷!”阿忌也在祖冲之兴奋劲头儿的带动下,一脸扬笑,兴冲冲向祖暅的房间奔去。
陶三斗的耳朵里清晰的传来了几声“6”的声音,他掐了掐自己的脸皮,“哎哟”一声,紧接着自言几句。
“是真的,不是做梦,师父成了,为了这个6,师父不知费了多少心血,眼下,趁热打铁,我和冬灵的事儿也准成。”
他凑近石桌,喜不自禁,将“6”工工整整的记录下来。
“师父,徒儿恭喜师父拨云见日,大功告成。”
“阿斗,这也离不开你们的辛苦劳作啊,明日,大伙休息一日,无须做工,我再吩咐厨房多备些上好菜肴,以此由衷表示我的谢意。”
陶三斗见师父快意冉冉,稍做停顿便将翠环提醒的事直截了当的开了口。
“师父,徒儿还有一事,请师父应允。”
“阿斗,何事,尽管直言。”
“师父,我与冬灵恳请您做我们的主婚人,成全我们的婚事。”
还未等到祖冲之的回答,院落远端突然传来祖暅喜气高提的喊声。
“父亲,父亲,双喜临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