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日休沐了,你早点来,他巳时左右便要扎马步了,到时咱们在旁瞧热闹。”嘉桐没察觉,还在继续说。
凌轩志慢慢回神,脸上也跟着绽开愉悦的笑容:“好啊,后日便休沐,我一定早早来。”
两人说着话,已经进了内仪门,到了西面翠薇园的花厅前,却始终没见到嘉棠的身影,嘉桐嘀咕道:“看来他这次祸闯的大了,已经躲了起来。”
凌轩志道:“躲有什么用,早晚也要出来的。不过旁人家还能寻阿娘救救场,你们家里,阿棠可真是孤立无援。”
“他现在都这样无法无天了,我阿娘要是再溺爱他,以后可怎么好?还不得闹翻了天啊!”嘉桐摇头道,“阿爹平日管束他也不甚严,犯了错再不严惩哪行呢?”
凌轩志也知道,太傅虽然一向对他们这些学生严厉,包括对皇帝都不肯容情,但对着自己的儿子却是得过且过。不说别的,如今卫嘉棠已经十岁了,读书却还是有一天无一天,似乎公主和太傅都不太在意他的学业。他本来也不明白,跟着着急,后来还是在跟祖父闲聊时,才明白了太傅夫妻俩的深意。
新康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同母妹,先帝在日就时常参与朝政,影响先帝的决策。后来先帝故去,未立太子,更是说服祖父与她一起拥立了小皇帝杨劭。权势之盛,别说在皇族里无人能掠其锋头,便是一干朝廷重臣,见了新康也要恭恭敬敬,遇上军国大事都忘不了问她的意见。
至于太傅卫仲彦,当年未尚主时就是风靡京城的四公子之一,可说既美姿仪、又富文采。更令人称道的是,卫仲彦文武双全,在十几年前随军征讨突厥时,独自带着三千骑兵深入敌后、奇袭敌军,与朝廷大军合围,聚歼了三万突厥军。
便是现在,卫仲彦除了领着太傅一职之外,还兼任着左金吾卫大将军,统领宿卫京师的南衙禁军,是有军权的实权人物。
有这样的父母,儿女确实也不需要如何上进了。而更重要的是,小皇帝一天天长大,必然要逐渐收回属于他的权力,新康大长公主应该早有这样的准备,她已有拥立护佑之功,想来必会全力支持皇帝亲政。
这么一来,为了不让小皇帝心存忌惮,他们的儿子自然最好不要沾军权,而卫嘉棠更不需要参加进士科,于是不论文武,都不需要他像别人一样勤奋刻苦的去学习了。
另一方面,有了跟小皇帝的这份不同寻常的情份,再加上他们夫妻俩这些年的积累,她的一双儿女,以后是绝不需要发愁不显贵的。既然如此,何必还给孩子那么大的压力,让他小小年纪便压抑天性,过的不快活呢?
凌轩志想到这里,不由得起了几分羡慕之情。他父亲是韩国公府嫡长子,可是他们长房却只有他一个男儿。在凌轩志出生之前,长房不论嫡庶一共生了七个女儿才有了他,这直接导致他一人承担了长房的全部期望和压力,当然,其中还不包括祖父对他的期许。
“瞧你这语重心长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阿棠的长辈呢!”凌轩志挥去心头一瞬间涌上来的压力,继续跟嘉桐说笑起来。
嘉桐心里还真是觉得自己就是嘉棠的长辈!虽然她从出生起就在新康夫妻俩无微不至的关怀下长大,心理成熟度不但没有增加,反而降低了不少,但面对熊孩子一样的嘉棠,她还是很难不生出好好管教他的想法。
“唉,你要是也有这么一个弟弟,就明白我的心思了。”嘉桐仰天长叹,“我得去看看他究竟闯了什么祸,能不能补救,就不陪你了。”
凌轩志看时候确实也不早了,就点头:“好,我也该回家了。要是公主发怒,你多劝着点。后日再来找你们。”
嘉桐道:“好啊,走吧,正好顺路送你。”
两人转身回去,到藏书楼西楼外面的时候,正碰见卫仲彦的小厮剑影陪着一个高高的少年走过来。那少年大约十七八岁,身穿蓝色圆领襕衫,气质脱俗,身姿挺拔,走起路来有一种磊落洒脱之气,是嘉桐从没见过的人。
两拨人越走越近,剑影也看见了他们,忙上前行礼,介绍道:“小娘子,四公子,这位是郎君的客人,萧公子。萧公子,这是我们府里小娘子,这位是韩国公府凌四公子。”又解释,“郎君让小的陪萧公子去西楼取几本书。”
那少年拱手为礼,目光微微避开嘉桐,落在凌轩志身上,言道:“某名萧漠,幸会。”声音如金石交击,清越动听。
原来这就是那个父亲赞赏过的士子,嘉桐还记得父亲对此人评价不错,不由又多打量了几眼。见他虽是一副标准士子装扮,身上也没带什么贵重饰品,但气质却不输任何世家公子,不卑不亢不说,甚至还比一般的世家子多了几分英侠之气,让嘉桐不由得想起一句称赞美男子的话: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怪不得阿爹喜欢他,这人从气质上就跟阿爹有些相像啊!嘉桐正想着,那边凌轩志已跟萧漠通了姓名,嘉桐趁着两边都说完了话,问剑影:“阿爹呢?还在悦性斋?”
“郎君正在吟风轩见客,还没来得及回悦性斋。”剑影答道。
看来阿爹还没发现嘉棠闯的祸,嘉桐忙着要去看嘉棠做了什么,就说:“那你快陪萧公子去吧,我去送送凌四哥。”
剑影应了,两下作别,嘉桐和凌轩志继续往外走,剑影则引着萧漠进了西楼院内。
“这位萧公子什么来历?”凌轩志好奇问道,“太傅竟然舍得借书给他。”
各大世家大多都有藏书,且多半都为世代积累而来,几乎家家都视为传家宝,轻易不肯示人,何况外借?
卫太傅更是爱书惜书之人,他的藏书都是他自己和新康大长公主多方辛苦搜集得来的,一向宝贝的很,他们几个学生都还因学问不足,未能借到太傅的书,如今一个不知名的士子竟然就得了太傅青睐,借到了西楼的藏书,怎不叫凌轩志惊讶?
嘉桐能理解凌轩志的惊讶,就笑着解释道:“听说是兰陵萧氏族人。阿爹说他有见地,学问好,文章写得也好,好像还见过他父亲,对他父亲也很欣赏。”她已经不止一次从父亲那里听说这个人了。
兰陵萧氏?他怎么不记得萧家后辈中有个叫萧漠的?凌轩志想不起来,就暗自记在心里,打算回去打听打听。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悦性斋外面,凌轩志告辞出去,嘉桐自己过月亮门进了悦性斋外的长廊,外面侍候的小厮见了她都忙不迭行礼,嘉桐正想问问里面有没有人,就听见窗内传来一声怒喝:“去把卫嘉棠那个混小子给我捉回来!”
正是她阿爹卫仲彦的声音,看来这家伙犯的事发了,嘉桐忙快走几步到了门口,扬声问:“阿爹,怎么了?”
“阿乔?你怎么来了?”卫仲彦说着话走到门口,门边小厮已经掀开帘子,嘉桐迈步进去,正要答话,却在看清了屋内景象之后先惊呼了一声。
“这,这是阿棠弄的?”
卫仲彦的书房一向布置的雅致清新,多悬挂花鸟山水画,让人见了心生愉悦之感。可是此时此刻,东面墙上高挂着的《寒山独钓图》中那片白茫茫的雪山已经覆盖了一串新鲜墨迹,就连江畔钓鱼的老叟也已被一块墨迹遮住,整幅画再看不出原先的意境。
再往里走,作为隔断的八扇绢画落地屏风更是惨不忍睹,原本画上振翅欲飞的仙鹤,背上多了一团氤氲的墨团,像是有人试图擦掉溅上去的墨汁,结果适得其反,使墨汁浸染的范围更大。
绕过屏风再看,卫仲彦平时常用的书案上狼藉一片,纸张散乱、笔架翻倒不说,连青玉镇纸上都沾染了墨迹,更不用提那里外俱黑的白瓷笔洗了。
“这,这是怎么弄的?”嘉桐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嘴都有些结巴了。
卫仲彦平时的风度荡然无存,气呼呼的回道:“除了他还有谁!”说完转身又叫人快去把卫嘉棠找过来。
刚才嘉棠跑的飞快,他又穿的深蓝衣裳,嘉桐并没看见他身上有没有墨迹,可是能把父亲书房弄成这样的,也确实除嘉棠外再无别人。
看着满室狼藉,嘉桐求情的话说不出口,也就干脆不求,只劝道:“阿爹您先别生气,等找到阿棠了好好问问他再说。”一边说一边上前去扶着卫仲彦往西面走,那里离书案远,并没被“污染”。
她把卫仲彦扶到湘竹榻上坐下,又让人送了杯茶过来,忙前忙后,好容易哄得卫仲彦平静了些,罪魁祸首嘉棠小朋友也被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