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康腰背笔直的跪坐在毡垫上,眼睛直视着同样跪坐在她面前的王太后,问道:“阿嫂有何打算?”
王太后微微叹息:“说起来当日是我思虑不周,不管怎样,那洛家总是雁奴外祖家,即便看在雁奴面上,也该封个郡公,可我当初一时疏忽,竟让礼部那些人做主封了侯,偏洛氏又素来谨慎小心,于这些事上再不肯多语半句,也只好现在补救了。”
“阿嫂说的是,眼下正好要操办雁奴婚事,借着圣人大婚的名义封赏洛家,也在情理之中。”新康不理会王太后的推脱之语,只说应对之策。
王太后点头道:“我正是这个打算。”她说完这句话,沉吟了一瞬,又道,“我看洛氏那个侄女儿生的颇类洛氏,像是好生养的,脾气性格看着也温顺,不若这次让雁奴一起纳进宫来,七娘意下如何?”
新康今日一早进宫见太后,本是为了催促太后尽快定下皇后人选,好昭告天下,免得暧昧不明,杨劭再有什么小动作让人误会。谁知她一进了太后宫里,还没等开口问,太后就提起洛家有人进宫拜见洛太妃,似乎说了些不满的话,惹得洛太妃大发雷霆,将娘家人痛斥一顿,赶了出去。
太后打发人细问之下,才知是洛家人不知听了谁的调唆,觉得自家爵位低,不堪匹配皇帝外祖家的身份,又听说皇帝正在选立皇后,他们洛家也有适龄女儿,责怪洛太妃不想着娘家。
洛太妃气的关起门来哭了半日,到黄昏时杨劭去问安,自然察觉不妥,他一追问,王太后也坐不住了。在这个要立后的当口,她可不想节外生枝,让杨劭因为生母娘家那边而对她和王家心存芥蒂,她倒不怕杨劭对她怎么样,但侄女儿将来入宫,靠的还是杨劭的恩宠,她不能不为侄女考虑,所以急忙跟新康商量对策。
“此事合该阿嫂做主,我一个做姑母的,怎好多言?”新康微笑回道。
王太后早把此事思量透了,她属意王娴为后,萧家那边却有宗室中人支持,不得不将萧芸一起纳进宫。可那萧芸当日在赏花宴上就大大出了个风头,引得杨劭与她说话,人又生得出众,反观王娴不过中人之姿,少年人都爱俊俏,万一杨劭对萧芸的宠爱压过了王娴,倒不好处置。
现在凭空杀出来一个洛氏女,却不失为一步好棋,她尽可扶持着洛氏女与萧芸争宠,让王娴坐收渔利,王太后早把主意打定,此时见新康没有异议,就笑道:“我这不是惯了凡事都与你商议么?”
新康根本不在意杨劭会纳几个妃子、又都出自谁家,她只问她关心的:“阿嫂打算何时发明旨?”
“就这几日吧,这事跟你说定了,我心里也就安心了,明后日就把三个女孩儿都接进宫来,再过个十天半月就下旨意。”王太后笑吟吟的说道。
新康点点头:“早定下来,大伙也就都安心了。”她说完该说的事,惦记嘉桐自己在家,就要告辞。
王太后却不肯放她走:“用过午膳再回去吧!你府里能有什么事?一会儿我把洛氏也叫来,当着你的面,把这事跟她说个清楚明白,也让她知道我们并没忘了她的功劳。”
什么我们?新康心里嗤笑,这个王太后,好事记不着自己,这事倒要拉自己下水!当初杨劭继位的时候,她不是没提过洛家的封赏问题,可王太后不接茬,洛太妃又紧抓着“本份小心”四个字不放,这才只给洛氏的父亲封了侯的,她不过是不愿翻旧账,王太后倒还敢说这话!
“瞧阿嫂说的,洛太妃生育雁奴有功,乃是上至宗室下至黎庶人人尽知的事,不用说也没人会忘。”新康一脸认真诚恳的笑意,“不过说到功劳,阿嫂抚育雁奴至今,也是劳苦功高,小妹这里有个提议,不若趁着圣人大婚之际,给阿嫂和洛太妃都上个尊号吧?”
新康短短几句话说完,王太后脸上已经变换了好几种神色,从尴尬僵硬到缓和又到惊诧羞恼,种种细微变化一闪即逝,最后都化为标准的贵人微笑脸:“你这就扯远了,我与洛氏不过尽己本份罢了,哪当得起上尊号?”说完也不待新康回话,转头就吩咐人去安排午膳。
新康也不是真想给她和洛太妃上什么尊号,不过是不满她的态度,故意拿这事膈应她一回罢了,当下也不多言,只端茶慢慢品。
王太后心里从没瞧得起平民出身的洛太妃,生平也最不喜别人拿自己和洛氏相提并论,一直认为洛氏不过是个以色事人的女子罢了,所以在洛氏面前每每都要拿出原配正室的款,力压洛氏一头。好在洛氏也乖觉,在她面前从来都老实本分,半句话不敢多说。
偏偏今日新康竟把洛太妃生育杨劭的功劳放在了自己前头,还要让洛太妃与自己一同上尊号,这怎不让王太后意气难平?
可新康不是别人,她既不能出言斥责,也不能摆脸色给新康看,只得默默忍下这口气。等洛太妃来了以后,甚至不敢再攀扯新康,怕她真的当面提出上尊号的事,只说是自己当初疏忽,礼部办事不力,这才委屈了德阳侯云云。
洛太妃在王太后面前做小伏低惯了的,她又凡事都只为杨劭考虑,倒并不在意娘家的爵位高低,因此只说能封侯已是太后恩典,怎称得上委屈?请太后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话可不是这样说,这爵位高低不只是你们洛家的脸面,也是我们雁奴的脸面,若爵位不升,知道的是洛家知礼知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雁奴刻薄寡恩,不念母家。所以这事你就不要推辞了,就这样定了,待雁奴大婚之前,升德阳侯为德阳郡公。”王太后干脆拍了板。
洛太妃不敢再说,忙行礼谢过太后恩典,又谢新康。
新康笑道:“此事却与我没什么相干,都是阿嫂的恩典,太妃只谢太后便是。”
王太后接过话道:“都是一家人,就不必多礼道谢了,都是该当的。另有一事,上次你带来给我看的那个玉娘,我瞧着很好,想明日派人接她进宫来住几日,跟娴娘和萧家小娘子一块处处。”
洛太妃一惊,下意识看了新康一眼,见新康只微笑倾听,没有别的表情,才小心翼翼的道:“玉娘那孩子能得太后青眼,是她的福分,只是这孩子小门小户出身,自小没学过什么规矩,只怕……”
“你又自谦了不是?玉娘是你的侄女,她是小门小户出身,你便不是了?我瞧着你就很好,难不成你们洛家只你一个好的?”王太后一脸打趣的笑,“不懂规矩不怕,进宫来,你慢慢教她便是了。只要孩子是好孩子,那就没什么不成的。”
洛太妃见王太后早已拿定主意,言语中又有敲打自己的意思,旁边的新康也一声不吭,只得行礼道谢,答应此事。
午膳也用过了,该说的事也都说了,新康先起身告辞,这次王太后没有留她,连同一块告辞的洛太妃,都爽快送走了。
洛太妃与新康一同出门,执意要送一送新康,新康回头看了一眼太后宫里的宫人,也没推辞,与洛太妃一同慢悠悠往外走。
洛太妃似乎很是不安,几次欲言又止,可新康总是不搭话,她只得先开口道:“大长公主,今日这事,您看妥当么?”
“什么事不妥当?”新康微笑反问。
洛太妃自然不敢评论太后的作为,只说:“不怕您笑话,自家事自家知道,妾那个侄女,根本不曾见过什么世面,如何能入宫侍奉圣人?妾实在摸不准太后的意思……”
新康面色不变,轻描淡写的回道:“太后不是说了么?不懂规矩慢慢教,太妃就不要担心了,就算小娘子真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大伙看在您面上,总不会难为她。何况雁奴心里自有一杆秤,您就把心放回去吧!”
不知为何,洛太妃听完新康的话以后,果然觉得安心多了,遂笑道:“您说的是,是妾多虑了。”
“今日怎么没见雁奴去太后那里用午膳?”新康有心提点洛太妃,故意把话题引到了杨劭身上。
洛太妃不知底细,笑着回道:“雁奴一早出宫了。说是昨日放榜,想出门去看看进士们做什么,太后见他求得可怜,就放他出去了。”
出宫了?新康还不知自家女儿已被杨劭拐走,只觉得为防杨劭上门,自己该早点回家,遂长话短说:“是么?那今日是见不着了,不过这话说给您听也是一样。过两日是阿乔生辰,雁奴和荣娘她们都有礼相送,可雁奴这孩子忒实心,给阿乔送了一对白玉如意,若在平时,虽礼物贵重了些,也没什么要紧,可眼下正是立后的当口,恐有心人知道了,大作文章。本来嘛,他们兄妹自小要好,跟亲兄妹也不差什么,送什么礼都是该当的,但到底孩子们一年年都大了,有些嫌疑还是该避一避的,这话不好说给太后听,她那里也忙,我就只能跟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