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泉离开冯宅,回到住处,简单收拾一番,便去敲卜神医的家门。
开门的是小丫环银灵。
这两天,银灵很想离开灶台,继续到前院活动。但蒲冰没有完全同意,只允许小丫环在灶前无事的时候短暂到院子里透透气,而灶台的火却是一直需要有人看着的。
银灵整天没有笑脸,好不容易做完灶台前所有的活计,预料蒲冰这时候不会要茶水和点心,才偷偷溜出来。
不料,她一到前院就听见敲门声,被吓了一大跳,以为是无赖又来骚扰。
小丫环躲在门战战兢兢听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大声吵嚷,才将门打开一条缝,偷偷往门外觑一眼。
见到客人是江湖人殷老大,她扶着门松了一口气,出声道:“原来是你呀,殷老大。”
殷泉点点头,问起卜神医是否方便见他。
银灵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厅的方向便传来了蒲冰的声音。
“谁在外面?”
冷冰冰的质问落入门边二人耳中。
银灵打了个冷颤。
殷泉见小丫环突然变成哑巴只能自己作答。
“卜神医,是我,我出门一趟,刚刚回来了。”
卜神医的声音中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变化,但在银灵听来依然冷酷无情。
“好,请到厅上来。”
殷泉走进门内。
银灵连忙关上门,偷偷摸摸溜回灶前烧火煮水,预备蒲冰传唤。
小厅正中摆着一张书桌和几册医书。
医书是蒲冰托碧螺找来的。
虽然其中一册书是翻开的,但蒲冰此时心烦意乱,几乎看不进脑子里去。
“殷老大,请坐下来说话吧。”
蒲冰从书桌旁的座位起身,引殷老大到东侧的对椅入座。
“深夜打扰卜神医休息,万望见谅。只是,我想卜神医应该也在等我的消息,所以不敢拖延到天明再来。”殷泉首先客套两句。
蒲冰点点头。薄纱面罩下的脸不知是什么神色,但她说话的语气明显变得温和了。
“不打扰。我确实在等你的消息。你查到什么了?”她原本托殷老大去查闹事无赖背后的主使,但由于她也拿不准殷老大的能耐,因此等不及殷老大回转,便去找了冯大方。
本来一客不烦二主,但事情已经发生,她只想着遮掩过去即可,而不想对殷老大本人交代。
然而,殷泉却摆出一副坦荡的模样,直言不讳。
“我刚回到梓县,就被冯老爷请到他家里去。他说卜神医白天去探望冯老夫人,他见到卜神医忧心忡忡,有心为卜神医解忧排难,便请我过去商议。”
蒲冰语带惊异:“商议?他有办法赶走那伙无赖?可他并没有告诉我。”
她身上背负着许多秘密,面对外人时,她说话习惯避重就轻。
殷泉所谈论的事无关自身,因此并无顾忌。
“无赖的所作所为全是巫圣堂指使的,他们嫉贤妒能,手段卑鄙,真是让人不齿。”
蒲冰确定冯大方是真的把整件事告诉殷泉了,才放心说:“巫圣堂如此仗势欺人,我一个人无依无靠,又怎么斗得过他们?”
虽然她已经得到冯大方的承诺,但她并没有一心倚靠冯大方。毕竟,连安贫舍的佟舍长都能轻易变卦,沈蔽那个满口大话的家伙也信赖不得,她现在根本不相信任何人。
当她和王妧碰面以后,镇察司的人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许在更早之前,林千户带着王妧的人找到她在梓县的落脚点后,镇察司对待她的态度就已经起了变化。她隐约能感觉到变化的起因,却不愿去深究。如果她将来只能永远躲避在镇察司的庇护之下,那样和她留在百绍做个傀儡公主有什么区别?
这条路,她必须走下去。
就算前方有千难万阻,她也必须独力走下去。
“卜神医太看轻自己了。你的医术出神入化,早已传遍梓县,甚至传到附近的乡里。巫圣堂不敢明着对付你,只敢暗暗使些阴招,正是因为害怕犯了众怒。”殷泉适时说出他和冯大方商议的结果,“我和冯老爷有个办法,无赖们人多势众来闹事,我们也可以用相同的办法回击。由我去联络一些江湖朋友,以卜神医救助过的病人的身份,去质问那伙无赖。我保证,我和我朋友们一定会让那伙无赖无话可说再也不敢到这里来。”
蒲冰听出这不是一个绝好的主意,因此并未感到欢欣。
“不妥。就算我们想平心静气和对方理论,也难保对方不会借机使绊子。如果双方闹起来,或死或伤,我难辞其咎。到时候我还能留下多少好名声?巫圣堂更能够以此为理由,光明正大地对付我了。”
殷泉一时怔住了。卜神医的聪敏超出他的预料。
“这……嗐,我差点忘了,冯老爷千叮万嘱,说我们千万不能泄露是我们主使了整件事,否则下场只有粉身碎骨。我们不是要领着众人声势浩大去和那伙无赖理论,而是悄悄去做,一个一个自发去质问,让梓县所有人都知道,卜神医你遭遇了不平,从前受到你的恩惠的病人都愿意为你出头说句公道话。”
蒲冰沉默不语,像是在思索此计可不可行。
殷泉不急于得到一个结果。
他做出要告辞的样子,说:“如果卜神医觉得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我们再从长计议吧。夜深了,我也不打扰卜神医休息,这就告辞了。”
他按着椅子的扶手,站了两次想站起来,可惜都不能如愿。
他面露惭愧,对卜神医解释说:“我从昨夜到现在,接连奔走了整整一天……唉,我也得承认,年纪渐渐大了,腿脚也不像从前一样轻松有劲。”
说完,他终于成功站起来。
“我回去休息一夜,明天也就好了。卜神医,告辞……”
蒲冰察觉到殷老大的难堪。
她想到殷老大心甘情愿为自己四处奔走,若不是殷老大和冯大方早有交情,她付出的那点酬金未必能打动对方。
而且,她接下来仍有用得到殷老大的地方。既然殷老大讲江湖情义,她也不能做个冷心冷面的人。
“等等,你的双腿是否有积疾?可否让我诊断一番?”卜神医开口拦住殷老大的脚步。
“我?我是个粗人,何德何能?”殷泉又惊又喜。
蒲冰摆摆手,不再多说,只让病人仍旧回到座位上。
经过粗略的检查,蒲冰断定病人双腿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疲顿无力。
她做出决定:“你若信得过我,就让我为你施几针,活络筋骨,如何?”
“我我求之不得!”殷泉激动不已,不假思索回答道,“我还没有见识过卜神医的神技。听冯老爷说,冯老夫人的沉疴能够痊愈,全靠卜神医施展的金针秘术。我何其有幸,竟能得到卜神医的垂怜!”
蒲冰见到殷老大感激涕零,心里有些得意。
她特地显耀金针之名,确实有用。
“你为我辛劳奔走,我都记着。你以后不必说这些外道的话。”
蒲冰落落大方,当着殷泉的面取来金针,施展妙手。
殷泉目不转睛盯着微光闪动的金针,脑子里想的却是红姬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