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雅居。
班固叩响了门,开门的依旧是赵姨娘。赵姨娘看到班固,如以往一般热情迎他们进门。冯漓笑着跟赵姨娘打招呼,老妇人看到冯漓的一刹那,便想起那是中秋月圆之夜来送月饼的姑娘。老妇人热情的将他们俩引到后院,便退下去准备茶点。
屋里还如曾经冯漓来过时的那般,幽雅素净,香气四溢。
冯漓环视一番,发现不远处挂着一幅画。冯漓素来对诗作甚是感兴趣,于是缓步走上前,欣赏这幅画作。画中一个抱着琵琶的年轻女子,美丽的面庞,微微低头回眸,眼中带着一丝落寞与苍凉,似有种种心事,却又有着无法诉说的苦衷。冯漓细细的看着,只觉这幅画运笔细腻,线条柔美。最细腻的便是女子落在琵琶上的一滴泪,若不仔细看还真的发现不了。冯漓一时被这画中的女子所感染,不禁动容,心想究竟是谁,能将一幅画作的如此栩栩如生,让人不禁哀怜起这画中楚楚动人的女子。
“妹妹很喜欢这幅画?”身后突然想起的声音,让冯漓走出画中的意境。回头一看是苏之遥。
冯漓笑着回应道:“嗯,是很喜欢。作这幅画的人一定有着很多的无奈吧。”
苏之遥本微笑着,听到冯漓这样说,不禁笑容僵了一下,却很快将这抹发僵的笑容撇去,依然温柔的笑着。
班固闻言,走上前,看着这幅画,点点头,赞赏的说道:“之遥,你的画作堪称是经典之作。”
冯漓看了看画,又看着苏之遥,吃惊的说道:“原来是苏姐姐所作!”心中不免为这精湛的画艺折服。
班固笑着点点头,看着冯漓说道:“之遥的画艺,我一直认为是天下女子之首。这幅昭君出塞图,怕是再无第二人能将昭君当时的心情刻画的如此生动,如此细致委婉了。”
冯漓听了班固的解释,再看这幅画,确实觉得这幅画中的“王昭君”实在是哀其命运,叹其豆蔻一般的年华,如水般恬淡的女子,就这样在一步一回头对大汉的依依不舍中告别,这应该是临行前的“王昭君”吧,她应该知道此去和亲,可能要跟自己的故乡、亲人永别了吧。
冯漓被这幅画深深的吸引住,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幅画,不仅是她叹服苏之遥的画艺,更是为画中的“王昭君”感慨与怜惜,可惜这美丽的容颜,再也不会笑靥如花了。
苏之遥注视着眼前这幅画,仿佛若有所思,双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即刻便隐藏起这份失望,笑着对冯漓说:“妹妹先别看了,来尝尝我新煮的茶吧。”
冯漓回过神,转身看着苏之遥,这才反应过来,苏之遥竟然知道自己是冯漓!那她……那自己是不是上回已经被认出来啦?想到这,悄悄走上前,对着苏之遥说:“苏姐姐……你知道啦……”
苏之遥莞尔一笑,点点头,看看班固,说道:“其实,你第一次来,我就猜出你是女儿身了。”
“啊?”冯漓吃惊的合不拢嘴。“那……那姐姐你怎么没说呢……”班固也是一脸诧异。
苏之遥顿了顿,一边给班固、冯漓斟茶,一边淡淡的说:“天下哪里有男子会动不动红着脸呢!再说,还有这样执着的男子,会主动要我教她学做点心?”说罢,苏之遥看着已经满脸红透了的冯漓。
班固并不知道苏之遥所说的教冯漓做点心的事,一时间也是匪夷所思。
苏之遥并未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将茶盏送到了班固与冯漓手边,缓缓道:“既然来了,尽兴就好,何苦去琢磨那些细枝末叶呢!”
班固闻言,笑着点头道:“苏姑娘言之有理。对,既然我们三个今日又再次相聚在红叶雅居,只管尽兴,不管其他。”
冯漓高兴的点点头,举起茶盏,说道:“好吧,冯漓就先以茶代酒,敬苏姐姐好一句‘尽兴就好’!”
赵姨娘备好了晚膳,样样小菜清爽可口,加上苏之遥自己酿的上好的梅花酿,冯漓觉得简直美妙极了。三人品诗论词,论古道今,好不热闹。聊到尽兴处,冯漓起身,借着苏之遥的古琴,只见冯漓一手轻轻拂过古琴,悠扬悦耳的琴声便拂面而来;班固则拿起一个玉塤,那萧瑟的塤声刚好伴着冯漓如鸣佩环的古琴声,绵远流长;苏之遥则伴着琴声与塤声翩然起舞……一时间,玉塤声、琴声、优美的舞姿,让冯漓仿佛只觉得身在世外桃源一般,被这眼前的美景陶醉。
夜色渐渐暗了下去,赵姨娘来已然过来添了几次茶点,看见苏之遥与班固、冯漓二人相聊甚欢,而且苏之遥那挂在脸上会心的笑,赵姨娘从未见过苏之遥这样的开心过,也不便多催。
班固看着渐晚的夜色,对着坐在一旁与苏之遥聊的正高兴的冯漓说道:“我说冯大小姐,今日可已经太晚了,你这还要不要回去呢!?”
冯漓微醉的看了看窗外,一轮圆月早已挂到了天空中,照的整个夜空亮亮的。冯漓这才恋恋不舍的拉着苏之遥的手,“姐姐,今日漓儿不能再陪你了,要不回去父亲该……呵呵……漓儿改日再来红叶雅居找姐姐可好?”
苏之遥笑着点点头,“妹妹喜欢我这,以后尽管来便是了,姐姐随时欢迎。”“苏姐姐真好!我……我从小就想要个姐姐……”
冯漓的脸因为喝酒有些微红,口中上句不接下句的说着,“我看苏姐姐真好,我喜欢这样的姐姐……”
班固摇了摇头,上前一把搀住冯漓,对苏之遥报以抱歉的一笑,“真对不起了,今日她……”话还没说完,苏之遥笑着便打断了班固的话:“没关系,难得你们喜欢与我一起聊天,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呢!”
班固微微一笑,苏之遥接着说道:“今天也确有些晚了,公子还要送妹妹回去吧,那就不要耽搁了,再晚了怕不安全。”班固点点头,便扶着微醉的冯漓离去,冯漓则一边“姐姐,姐姐”的叫着,一边被班固扶着往门外走去。
赵姨娘听候苏之遥的吩咐送班固与冯漓往红叶雅居外走去,不多会儿,赵姨娘便回来回复苏之遥:“姑娘,都已经将他们送出去了。”
苏之遥点点头,赵姨娘看苏之遥略有些疲惫之态,于是上前关切的问道:“姑娘累了吧,老身这就收拾收拾,去给姑娘备热水,姑娘也好早点歇息。”苏之遥沉默的点点头,赵姨娘便退下了。
苏之遥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起身走至冯漓刚抚过的古琴边,随手轻轻拂过古琴,仿佛古琴上还留有冯漓手中的余热,再看一旁班固吹过的陶塤,冯漓亦拿起,细细的看着,仿佛看见陶塤上折射出那一袭素雅淡装、风淡云轻、儒雅微笑着的班固,苏之遥弯了的嘴角,一抹嫣然的微笑挂上了朱唇,脑海中便想起她弹着琵琶,班固吹着玉塤的场景……
一晃,这已经多少日子过去了,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班固陪自己奏曲是什么日子了。总之,难得再有这样的机会,自己能合着班固的玉塤曲翩翩而舞。只是这次,班固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一个让自己那样羡慕的女孩子……她羡慕冯漓,羡慕她有那样明媚的笑容,羡慕她有着那样的自由,羡慕她可以那样跟班固在一起,坦坦荡荡的走在大街上,羡慕她那样无拘无束……而此刻,她多希望自己从未没有遇到过班固,从未认识过班固,这样就不会对他有那样多的牵挂,那样多的话语,却无法说出口……
苏之遥起身,缓缓踱步到那幅“昭君出塞”画之前,伸出手轻轻抚摸这这幅集自己所有精力而作出的画,可即便如此,画艺天下第一又如何?苏之遥苦笑一声,转身,落下一滴泪。
洛阳城中的灯火闪闪的大街上,班固扶着冯漓,生怕有些坑坑洼洼就会让冯漓跌一跤,冯漓笑着转过头,微醺地对班固说:“你不用这么小心的扶着我……我没醉,我什么都知道。”
班固却也不多言,只是小心翼翼的扶着冯漓。冯漓半醉半醒,嘻嘻哈哈的笑着,半依偎在班固的肩头,看着自己身旁这个什么时候都不多言、永远人淡如水的班固,只觉得此时快乐极了,想到这儿,本就因为有些喝多了而发烧的脸更有些发红、发烫了。
看到天色这样晚,却并未见冯漓回府,福安不禁有些担忧得对冯彰说道:“老爷,这小姐这么晚还未归来……”
冯彰摆摆手,打断了福安的话,“有班固在,漓儿不会出任何意外。”
“老爷,可这……老奴还是有些担心。”
冯彰放下正在看的书简,缓缓道:“福安,这些年,你疼漓儿远比我这个做父亲疼她还要多。”
福安愣了下,赶忙回道:“老爷,这……老奴不敢当。”
冯彰笑了笑,叹了口气,“哎,我真怕我这把老骨头,哪天说不在就不在了。”
福安闻言,有些惊诧,道:“老爷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了,老爷的身子还硬朗着,万万不可这样想啊!”
冯彰淡淡笑了笑,“终究是老了,这几日时不时就会想起素颜。老了,老了啊……”冯彰自嘲的捋捋胡须,自嘲道。
“哎,如今朝中的形势不容乐观,不知道老夫明哲保身的诉求能否能坚持到最后。”
冯彰依旧叹口气,“好多时候,老夫真的是身不由己啊……老夫只怕哪天就真的那样去了,有你福安在,老夫倒也不用担心漓儿。”
“这……老爷,不管形势如何,老奴都会随老爷一起应对,绝不会让老爷被伤着半点!老爷好不容易将小姐接了来,难道老爷这么快就有所放弃了?”福安焦急的劝解道。
“禀报老爷,班公子与小姐回来了。”家中的下人来报。冯彰抬头,起身向门外走去。还未走至门口,便见班固与冯漓一前一后进来。
“孟坚拜见大人。”冯彰扶起欲行礼的班固,冯漓则在一旁笑着对冯彰行礼道:“漓儿见过父亲。”
冯彰走近,却闻见一股酒味,刚要发问,班固便说道:“孟坚还请大人原谅。今日见到一位故友,相见甚欢,不免饮了几杯酒”,班固顿了顿,看了看冯漓,继续说道:“小姐也只是小酌几杯,并未饮过量。”
苏之遥所酿的梅花酿,本就是清酒,并不会叫人大醉。再加上冯漓只是半醉,刚在街上走了这么一会,夜风一吹,也就慢慢全部清醒了。于是走上前拉着冯彰的胳膊,撒娇道:“是啊,父亲,公子的那位故友,我也见过的,所以就小酌几杯……你看,我现在是不是都好着呢?”
说完还转了个圈,冯彰见此景,再看看班固,两人皆是清醒状态,并未烂醉之感,于是点点头,道:“好吧,麻烦贤侄了,将漓儿送回府。”
班固淡淡一笑,行礼,“那就不打扰大人了,孟坚告退。”说罢,便退出去,福安则十分有眼色的跟随班固退出,安排人送班固出府。
冯漓看着冯彰有些疑惑的眼神,此时,她并不想让父亲问自己什么,更不想让父亲再闻见着酒味,便更要发问了,于是挽着冯彰,撒娇的笑着说:“父亲,我今天真开心!见到了大名鼎鼎万琴阁的阁主,还见到了……还见到了上回出府时认识的一位朋友,恩……一位特别特别有才气的姐姐,下回有机会让她来府中,介绍给父亲认识,可好?”
说完,微微打了个哈欠,“父亲,漓儿今日有些累了,想先回去歇息。父亲,您也早些歇息。”
松开拉着冯彰的手,撒娇的跟冯彰做了个鬼脸,冯彰慈爱的笑着说,“好,快去歇着吧。”冯漓这才一蹦一跳的跑出去。
冯彰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笑着摇摇头,“素颜啊,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女儿真的已经长大了。看到她这样开心,你高兴吗?”冯彰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