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步辞!你怎么!”冷大夫几乎是一个趔趄冲劲太猛跪在我面前。
呵,他也会承认我是步辞而不是柳七了。
“阿辞,阿辞!”柳钰想要去给我止血,却又惊又怕的满脸是泪,不敢伸手去碰那血肉模糊的手掌。
呵,我是给这本来就毁容的身体又增加了一个缺憾啊。看到这手掌,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左手再也握不稳刀剑,而每当我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对我的手掌指指点点,私下说着‘好可怜’这种话。这最让我无法容忍,我可以承受别人怪异的目光,但最没法无视那些怜悯的话语。
“给我手臂上绑上布条,勒紧,快点。”我平稳下心情对冷大夫说道。
“你……”
“听我的,我也是大夫,只是不擅长草药针灸之类的而已。”我强憋出一个微笑,却看着冷大夫眼圈都红了。嚯,这个单纯的男人真是。
柳钰强忍着哭声颤抖的手迅速的从冷大夫药箱里拿出一段纱布来,帮我紧紧勒在手肘的动脉处捆好。冷大夫立刻从药箱里拿出止血药,我拦住了他:“先别,确定那两头狼走了么?幸好伤的是左手,我右手还能给自己挑出碎骨来,把你的竹镊子给我。”
冷大夫却皱皱眉头:“你别胡闹了,都成这样子了!都是因为你一个人的倔强——如果……如果你不说那样的话非要赶我走!我……我一直想着只有这一条路没问题的,只要再走一小段你就到了浙地,从浙地开始到南边去都有我们的人,二爷说不定已经派了别人保护你们二人!”
我一脚踹过去:“废话这么多快点给我!世界上有那么多意外不幸,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到我的头上。二爷不止一次暗中想护着我,但是上没有万全的事,只能说厄运一直跟着我,然后就钻了空子而已。”我接过镊子,低头看着伤口说道:“再说了,我已经很努力了,没有被吃掉都是万幸了,怎么还能再说这个。”
冷大夫看着我用镊子挑开伤口,夹出粘连血肉的碎骨,脸色都变了。
我也疼的脸色发白,柳钰一言不发的按住我的手腕让我别手抖。我努力轻笑道:“只有最左边的掌骨断了,钩骨和豌豆骨几乎没伤到,无名指的近节指骨还剩了一半,只可惜碎骨太多了……你看这里。”
“别说了!”柳钰被我自我讲解并且用小剪刀剪去碎肉的行为吓到。
“呃……不好意思,职业病职业病,冷大夫,快点给我包扎别发呆了!快点快点——”我尴尬的笑了笑,实际上疼的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几分钟的草草包扎后,我倚在柳钰身上几乎要虚脱了,冷大夫一言不发,脸上充满了莫名的情绪,我看不清那是自责愤怒亦或是过度的紧张,柳钰把我扶上马,与我同乘一骑,坐在我身后环住我。虽然我很想吐槽这姿势,但实在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冷大夫点起一支火把,手持着一路骑马缓行在我们身侧,我知道这是为了防止我和柳钰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再引来野兽。
我偏头看他,呵,明明就是一路保护,还说什么要捉我去找二爷揭穿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承认了我不是柳七,却不肯说,怎么这么固执。
柳钰比我这身子稍微高一点,我倚在她肩膀上,走出去没一会儿竟然听见了她的哭声。我惊愕,就要回头去看她,柳钰却忽的边哭边说:“别回头,你给我看着路,我……我现在眼泪太多看不清楚。”
她性子一项坚强,估计不愿意让我看见,我只得回头去正视前方。
而柳钰越哭越大声,不是默默流泪或啜泣,而几乎算是咬着我后领的衣料大声哭。哭的抓紧我腰带,几乎要抽过去。大姐到底是你骑马,还是我骑马。可是她越哭我越心里明白她的感受。她想说对不起吧,肯定是觉得对不起我,却知道我不想要听见这样的话。愧疚与不忍,惊惧与心痛,茫然与后悔她已经忍不住了,仿佛不大声哭着就发泄不出来。
这仿佛是个宣泄口,她连着曾经的苦,出逃的难,自由的茫然,途中的逼迫全都嚎啕着哭出来。
她一开始在我心里的形象就不完全是个古代的大家闺秀,我甚至把她当做了像我一样的现代女人,而忘了她是怎样的家庭教育出身,从小又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而这一路她的选择她的行为,又有多么突破多么难。
我忽然由衷的希望她能更幸福,至少希望她能过得比我好,她是配得上那份幸福的。
冷大夫目视前方,并不回头,仿佛听不见柳钰的哭声,是否又在为她留一份尊严呢。
我开口想要夸赞她,但又什么也说不出口,夜色浓重,火把只照亮了一小片移动的橙黄色天地,映在我和柳钰沾满血的衣服上。柳钰忽然哽咽着开口:“这就是自由的代价么?”
我右手握紧缰绳,突然想着从我去国外读书开始,到在快餐店里背着一大桶鸡肉爬上铁楼梯,再到后来去做军医经常连口干净的水都喝不上,我虽活得肆意,但这明显就是代价。我舍弃了一个女人精致而闲淡的生活,换来了完整的我自己。这条路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走的,也不是她们应该去走的路。
包括柳钰,也不应该。
“嗯。”我回答道:“而且会很痛。”
柳钰不再说了,而我已经看见了了这条路的尽头,那城镇的点点灯火。
*
“快点起来,柳钰——你难道不是精干利落温婉勤劳的古代少妇么,我都起床吃过早饭了你干嘛还不起!”我不停摇晃着还躺在床上的柳钰,她躺在干净柔软的大床上,穿着崭新的中衣窝在锦被里,睡眼惺忪呢喃道:“今儿不是上朝的日子……我不用起来给守呈准备东西,你们先别吵我。”
喂喂,将军大人都失踪了好多天了,你醒醒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柳钰难得睡这么安生,把现在当成了以前在将军府的日子。我扑上床去,一把掀开被子,抓住柳钰的脚腕就要把她从床上拖下来。她惊得小小尖叫了一声,猛然睁开眼睛就往我身上扔枕头。我一把接过枕头大笑:“你腿上的伤口这不是好了么,怎么还赖在床上,别装病弱啊!”
几天前,我、柳钰和大夫三人留在了这城镇。大夫一直跟我说十一殿下的是没法在这地方对我们动手的,二爷装傻的这几年时常用替身待在京城,而自己则赶赴南方并在这里组建了浮世堂。而不但我元气大伤,柳钰的腿也被狼所咬,虽未伤筋动骨却仍然要修养几日再上路。
我那日也疲惫的很,便同意了,从这里到苏杭也不远了,却没想到这里却安逸又热闹,竟是个如此适宜居住的城市。大夫很快就找到了一处靠着街边不大不小的套院,干净而且家具齐全,这么看来说是浮世堂的人遍布南方,倒不是假的。
大夫似乎要与浮世堂在这里的分堂的人见面,神神秘秘仿佛就怕我知道了他们这个神秘组织的秘密,我对于这种自以为自己是黑手党的行为嗤之以鼻。再加上我又闲不住,柳钰还在床上休息着的时候,我就已经蹿在大街小巷到处玩了。街上许多赌坊茶馆已经认识了我这个行为粗野却带着面纱,手上包裹着纱布的女人。
很快我就发现,每次出门仿佛都有几个人远远缀着跟着我,这是所谓的浮世堂的人?我能理解他们跟踪保护柳钰,但是跟着我又是怎么回事儿。于是我故意去赌场跟人发生口角打起架来,还踢碎了里面两张赌桌,结果竟然没人追出来找我麻烦。我算是知道了,原来我不论搞多砸,都有人给我收拾烂摊子。从那天起,我真是在整个城里疯玩。
这里连接皖浙两地,交通便利行人极多经济发达,街道上吃喝玩乐的地方不少,到了夜里竟然也没有宵禁。
于是今儿就拽着柳钰非要出来玩,她忐忑的坐在梳妆镜前,问我说自己梳个未嫁的发型可以么。我连忙夸,说她什么年轻的比柳七这身子皮肤好多了,绝对秒杀一帮少女,把她夸得心花怒放,直接往我荷包里塞了二两银子。我看着那二两银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柳七果真是个前任将军夫人,丫就是有钱——
柳钰穿了身鹅黄短袄下着宝蓝色圆珞纹长裙,更是显得活泼精神,我甚至都忘了她今年也不过二十,比我实际年龄要小了五六岁啊。
我一套粉绿的过膝裙衫配着深蓝色长裤倒像个丫鬟了,不过我也乐得衬托的她漂漂亮亮的,就搀着她出门玩去。结果出了门才发现,我和柳钰根本玩不到一块儿去啊,她爱极了东市街头的戏院,非要进去听最新的戏折子,又准备要去买布料做衣服做香囊,我可没兴趣,把她送到戏院里头,我想着肯定有人暗中护着她,就自己去赌场赌点小钱。
柳钰给我的那二两银子都让我下了注,我虽运气不好,却身负武功听力极佳,也是小小赚了一笔,身上有个七八两了,眼见着那赌场老板脸都有点发绿,我也懒得惹麻烦,干脆就去吃顿好的。到了戏院对面的酒楼里,听着那头戏楼里还咿咿呀呀没唱完,干脆用赚的钱吃顿好的。
找了处临街的位置,我多点了几个菜,想等着柳钰看完戏,结果吃了两盘猪肉水饺也没见着她,刚想着要不要结账,却忽听见一阵脚步声走上楼来,我抬眼看去,却见到一位身着深紫色窄袖长衫的男子,等上楼来有几分嫌弃的扫视四周,问道:“在这里落脚一日?还不如今儿下午就出发。”
我惊得几乎都要从凳子上站起来,却听着那男子身边的人说道:“大人,咱们一路出来走得快,这里的客栈不是您能住的地方,下面的人去找城内有没有成套的暂时无人住的房子了……”
没错,那站在木楼梯上与人交谈的男子一脸阴郁不耐,面容俊美正是十一皇子!
我去你的太子殿下不是正忙着运筹帷幄么你去帮帮你亲哥啊来这里做什么啊!二爷说好的在京城和十一皇子合作呢人家都跑到南边来了你怎么还不管管啊!我震惊到满脑子都是吐槽了,他却没有看清我,而是坐在了离我不远处的桌边,手下立刻拿了块软垫铺在了长凳上让他坐下,十一皱着眉头简直一副被这个桌子恶心的要昏过去的样子。
我连忙把翘起来的腿放下,面对窗外把刚刚摘下来的纱巾带上。亏得柳钰说什么为了漂亮,非要我贴上了假皮,幸好如此……
可惜连带着短刀匕首和黑色小哨我都放在了院子内,很快十一就点了几个菜,坐在那里慢条斯理的吃。浮世堂的人应该已经知道十一来了这里,只是既不想暴露分堂的所在也不愿去狗腿的巴结,我甚至认为十一不过是二爷某个目的的垫脚石罢了。
我正想着溜走就好,忽然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跑上楼来,竟是柳钰提裙笑着朝我跑来!大姐你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非挑这种时候!你简直就是激化故事矛盾没事儿找事儿的主要人物啊!
可她一脸少女一般的笑容,气喘吁吁跑到我面前:“步辞,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我偷偷溜出戏院的时候就看见你坐在窗口等我,特意去给你买了这个!”她有几分献宝一样的拿了个小小玉坠儿给我,是很俗套的菩萨款式,但她满头汗也的确是够让人感动了。
我很想由衷的夸赞一下,但是……大姐请你回回头看看某位熟人骤然变色的脸吧!他已经朝我们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