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车,康炳骞无力地靠着车后座闭着眼,康跃坐上驾驶座,从后视镜中看看康炳骞,脸上表情严肃了一些。(文学网>
“爸,您没事吧?”康跃有些担心地问。
康炳骞摇摇手,没说话。
“爸,您别太在意,他们现在在气头上。”康跃斟酌了一下用词,开口。
“虽然我不承认我有错,但是事情毕竟是因我而起,如果早知道他性子这么烈,又这么禁不起挫折,或许我会换柔和一点的方式。”康炳骞睁开眼看向窗外一闪而过的建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或许,我的命里就该有这么一劫!”
半晌,想起什么,抬头望向后视镜中,与康跃的目光交汇,“那一巴掌,很疼吧?”语气里心疼的意味颇重。
康跃听出了康炳骞话里的心疼,抬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对着康炳骞微笑了笑,“没事。”
回到医院后,康炳骞的精神头却一直都不太足,可能葬礼上发生的事对他触动不小,看起来倒不如去之前状态好。
那天之后,大多数时候康炳骞都卧床睡着,偶尔醒来坐一会儿,和家人说说话,就又睡过去了。
葬礼过后,陆续有康炳骞的同事、下属、朋友来探望,大家对这次发生的事都讳莫如深,一致地闭口不提。康炳骞从大家的表现中,也依稀看出这次的事情要比想象的严重得多。
康炳骞也看不出有什么思想波动,好多次,康跃都想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聊一聊这件事,但康炳骞似乎表现得并不怎么在意,这也让康跃觉得无从开口。
尽管这样,康跃还是不放心,毕竟康炳骞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付出了多少心血他是清楚的,他也很明白自己的父亲有多敬业上进,更何况是在这即将要退居二线的关键档口,若真因为这件事留下什么污点,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
但康跃却有些看不明白自己的父亲,本来他以为他会焦急难耐,会各方奔走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哪怕是自己如今卧病在床,让别人代为奔走,暗中调和也算正常。可现在康炳骞的态度倒像是完全放任,任凭组织处理。
康跃也试着跟康炳骞提议:“爸,要不要我找找陈叔,让他找找关系?”
却见康炳骞摇了摇头,“我问心无愧,组织不管怎么调查,也怪罪不到我的头上。如果我真因为这件事情怎么样了,那这仕途我不要也罢!”
“可是……”康跃还想说什么,却被康炳骞打断。
“别可是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辛辛苦苦地干了一辈子,对党的贡献也算不小了,要是就这么退下来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我总得有点享受生活的时间,不然,这把老骨头,怕是真得交代到工作上。”
康跃心里受触动,“爸,你的想法怎么突然改变了?”
康炳骞笑笑:“变了吗?可能吧!这件事突然让我意识到,即使我再努力,还是有我做不到的事情。以前是我太较真,总觉得什么事情没了我不行,总想着亲力亲为。以后,我想消停地过两年安稳日子。”说着抬手捏了捏康跃的肩膀:“我的儿子们都这么优秀了,也该是我退居幕后享清福的时候了。如果组织真的处理我,那我就在家陪陪你程姨,陪陪你们,这不是很好吗?”
康跃眯着眼不说话,他清楚,虽然康炳骞的话说得豁达洒脱,但还是有遗憾的,如果他的业绩真的因为这次的事件受影响,他怕是会一直耿耿于怀。
待康炳骞的身体好了一些之后,康跃开始重新回到单位上班。晚上下班接上顾芷心,两人一道去医院看望康炳骞。
这段时间,顾芷心也跟着康跃一起在医院里悉心照料康跃的父亲,或许是因为接触多了起来,康炳骞对待顾芷心也不再是一板一眼,有的时候还会无伤大雅地开开玩笑。
“爸,刚才我去见了医生,医生说你现在恢复得不错,再住个一星期左右,就可以出院了。”康跃坐在床前陪康炳骞聊着天,顾芷心则坐在一边剥橙子。
“总算是快出院了,我这把老骨头,在医院住得都快散架了!”康炳骞活动活动筋骨,说道。抬眼间看到低眉敛目专心地对付手里橙子的顾芷心,若有所思,半晌张口:“芷心啊……”
顾芷心抬头,“怎么了,康叔?”
康炳骞笑笑,脸上带着慈祥的褶皱,“等我出院了,找个适当的机会,去拜访一下你的父母吧!”
顾芷心的手一抖,差点拿不住手里的水果刀。
“啊?去我家啊?”语气有些犹豫。
康跃不动声色地按住顾芷心发抖的手,抬头看向康炳骞,眼神闪烁:“爸,您觉得可以吗?”
康炳骞毕竟是康跃的父亲,又在官场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儿子的这点小心思,不回答,反问道,“你觉得可以吗?”
康跃松开握着的顾芷心的手,微微笑了笑,眉眼都舒展开,“我觉得可以了!”
说着还装腔作势地回过头认真地看着有些反应不及的顾芷心,“你呢?觉得可以吗?”
顾芷心在一老一小两个男人的注视下,只得顺从地说了一句,“可以。”看着康跃脸上渐渐扩张的笑意,顾芷心怎么都觉得自己是被拐着上了贼船。
康炳骞从医院出院的第二天,接到了他的顶头上司,市委某领导的电话。
中午吃饭时,康炳骞开了口:“下午我会去一趟市政府,领导找我,可能是处理意见下来了。”
康跃握着筷子的手蓦地一紧,抬起头和顾芷心、程汝梅等人互相对视了一下,才不动声色地继续夹菜。
斟酌了一下,康跃才开口,“爸,我陪你去吧?”
康炳骞摇摇头,“不用,我一个人可以,别弄得声势太大,好像黑社会要打群架一样。”康炳骞感觉到了气氛的沉闷,知道他们为他担心,所以故意调笑了一句,可是,“笑”果并不好。
康炳骞叹口气,“放心吧!这些天无论是多坏的打算我都做好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几人看着他神色如常,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下午两点,康炳骞为自己换上一套平时上班才穿的西装,将头发理顺,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定看不出有久病之后的憔悴,这才坐上司机的车,直奔政府而去。
上到四楼,一路都有路过的工作人员跟他打招呼,表情神色如常。
康炳骞快步走到最里间的办公室门口,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听到门里低沉的一声“请进”之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里面是一位和康炳骞年龄相仿的男人,一丝不苟的面容里透着一股精明。男人抬眼看见走进来的康炳骞,脸上随即露出了笑容,“老康,来来,快坐快坐!”
康炳骞对着男人称呼了一声“领导”,然后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怎么样,老康?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吧?”男人边翻着茶桶沏茶,边扭头问着康炳骞。
康炳骞点点头笑,“是,昨天刚从医院里办了出院手续。这次病得不轻,光住院就住了二十天左右。”
男人将沏好的茶水端放到康炳骞面前,“咱们这个年纪,身体才是主要的啊!拼搏了一辈子,干出的成果也得有那个本钱来享受,你说是不是?”
康炳骞笑着点头,“以前这个问题还真没怎么认真思考,前几天这一病,我才真发觉,什么都没有健康重要。”
男人若有所思地盯着康炳骞,揣摩着他话里的隐含意义,半晌才笑着开口,“怎么样老康?身体如果恢复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康炳骞拿着茶杯的手一顿,水轻轻在杯沿晃了一圈,终于还是归于平静,没有倾洒出来。康炳骞抬起头,“领导的意思是?”
男人哈哈一笑,“我话都说到这了,还问我什么意思?”说着也端起茶杯浅酌了一口,这才开口,“好吧,我跟你传达一下调查组对你这次事件的调查结果,简单说吧,结果就是,经过认真的调查,某某同志的去世跟你没有直接关系,你随时都可以回来工作。”
康炳骞惊讶地睁大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这眼神是对组织上的处理结果不满意?”
康炳骞回过神,“不是不是,只是……没想到……”
男人正了正神色,“只能说明,你这些年的工作干得不错,调查时不少同志都为你做了正面的辩护,并且这些年你的业绩组织上也是有目共睹,群众的呼声相对也高。这个结果,应该是理所当然的。”说着看着康炳骞笑笑,“怎么样,休息的差不多就回来上班吧?你扔下这么大一摊子,谁都没那么容易接起来!这几天,可是把我头疼坏了!”
康炳骞低着头思索了半晌,似在做着什么决断,半晌抬起头,坚定地说:“领导,抱歉,可能要让您和组织上失望了。我想,提前上交我退居二线的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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