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被门外的火把光亮惊动,暂停了啪啪,扭头向门外看去。见到陈有福,他脸上又浮现出憨厚的笑容:“喔,原来是高个兄弟!我还以为你溜了!这些都是你带来的兄弟?好,好,你们先等着!大哥马上就完,然后轮到你们,人人都有份!”大汉说完不理他们,转头继续专心工作。
陈有福一步跨进门槛道:“大哥,小弟有句话想说。”
再次被人生生打断,大汉显然很不爽。他扭头过来,生气的表情挂在脸上。
“我不是土暴子!”陈有福一字一句说完,手中竹枪闪电般刺出,扎穿了大汉的脖子。大汉生气的表情瞬间变成惊愕,并就此固定在脸上。
“老子是护国安民的护商队!”陈有福把竹枪扭动一下拔了出来。随着竹枪的拔出,一股血剑喷了出来。
大汉身体在地上扭动,桌子上的女人已经蹦了起来。陈有福没有理睬他们,他转头吩咐那缩在人缝中的身影道:“范质!你过来!这女人交给你,你知道该怎么办!”
范质挤开人群屁颠屁颠跑过来,手中多了一把捡来的钢刀。得了陈有福的话,范质脸上的媚笑顿时变得狰狞扭曲。他向陈有福鞠了一躬,然后向那躲进墙角的裸体女子逼去……。
一行人离开二小姐的闺房,继续在宛如迷宫的范家大宅中搜索前进。在家主范文光居住的颐养堂(注一)外,陈有福遇到了十几个饱掠而出的乱民。乱民们面对他们凶狠的列阵刺杀很是不解:这里到处都是金子,为什么你们还要黑吃黑?不过,吃惊归吃惊,几个乱民还是跑的飞快,七转八拐跑的没了踪影,暂时逃得一条性命。地上死掉的乱民横七竖八。包袱皮摔开,散落出一个个的金角子银元宝。
陈有福命令部下停止追击,范文光和银库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等他们进屋后,发现范文光衣冠正肃,人却已经吊在房梁上。抬头看模样,人已经断了气,只有双只脚尖还在偶尔颤动。屋里箱子柜子都被打开,纸片抄得满地都是。
“田契!全是田契!”范质拣起一张纸片喊道,“地上的纸全是田契!瞧这儿!光是这一张,就是三顷地,就是三百亩上好的水田啊!”他拿着一张纸片凑到陈有福面前道:“乱民有眼无珠,只知道抢金银珠宝……”
“乱民不识字,再说他们四处流窜,拿了也没用!”陈有福冷冷推开范质,命令左右道:“这里的东西全部捡好打包,一纸一片都不能少!等待上官派人接受。弟兄们,一切缴获尽数上交!世子说过,这是铁的军纪!大家都是苦命的出身,活出来不容易。我是先说断后不乱,若是犯了军规,谁也保不住你!”
陈有福等待的时间并不长,高安泰很快带队赶到了。他先好奇地瞧瞧吊在房梁上的人的表情,然后用手推推脚,让他像钟摆一样自由摆动起来,这才骂道:“妈的X!老子在里面迷路了,差点过不来了!这里到处都是死人,我们一路杀了几十个乱民!妈的X!乱民到处乱跑,老子还不敢追,一追就迷路!”
陈有福问道:“高先生,这宅子这么大,我们几十号人看不住,是不是请世子派兵增援?”
高安泰正在火把照映下翻看田契。他把那摞田契往桌上一顿,恨恨道:“好家伙,加起来几万亩水田了!还有山林鱼塘!世子有旨意,让你们排回城楼,加强的班暂归我指挥。等会儿舒兄过来,我交接了也回去!”
陈有福问道:“世子没说让我回去干啥?”
“不知道,我也没问,反正世子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你这人呀不错!有忠心,能打仗!好好干,你有前途!”
陈有福立正回道:“是!属下谢高先生指点!”
高安泰笑着摇摇头道:“你不归我指挥。好了,别说废话了,快去城楼报道吧!”
“咚咚,世子!”宋振嗣大步上楼,又把朱平槿给吵醒了:“东南角州衙方向挂起三盏灯笼,与贺先生约定的方式一样!”
朱平槿揉揉眼睛推开棉袄,从地板上坐了起来,觉得有些冷,又抓了一件披在身上。他问道:“范家大院得手没有?”
宋振嗣答道:“已经得手了,陈有福刚刚回来。舒先生说他身为监军,管着军纪,亲自过去接管东西了。高先生与舒先生交接了就回来。陈有福打的漂亮!那么大一座宅院拿下来,居然没死人!只有一个家伙眼神不好,自己把头碰到了墙角……”
朱平槿唔了一声道:“既然贺先生也得手了。这次你带队吧!不听招呼之人,就地格杀!你把他们带到东门墙角下,集中看管起来!注意:瓮城里的东西还没搬完,别让他们看见受了刺激……”
事情简单吩咐完毕,宋振嗣却愣着没有走。朱平槿好奇地问他还有什么事。
宋振嗣有点不好意思:“我大哥,他想……他让我来给世子……”
朱平槿道:“他为什么自己不亲自前来?”
宋振嗣连忙辩解道:“他怕打搅世子休息,所以……”
朱平槿笑笑摆摆手,语气却不容置喙:“让你哥今晚好好休息,别瞎参合!告诉他,明天辰时开始大清剿,一应由他指挥。本世子嘛,就在这城楼上看风景!”
宋振嗣得了朱平槿的准信,高兴答声好勒,转身下楼。
朱平槿叫住他问时间。
宋振嗣答道:“现在寅时两刻!”
朱平槿独自转身,从箭楼的射孔中向城里望去。黑暗与烈火之中,一座古城正在痛苦地呻吟。朱平槿自言自语道:“凌晨四点了,还有两小时天就亮了。”他裹紧身上的棉袄,重新躺了下去。
黎明前的黑暗中,洪其惠、傅元修、傅元览、胡大生等生员坐在山岗的石头上,看着远处范家大院里的光点逐渐减少,渐渐固定不动,心里都知道战斗分出了胜负。几个同学都知道,胡大生一直暗恋范家五房的二小姐,他现在一定心中难受。只不过他的火爆脾气,大家也知道,所以没人敢去劝他。
洪其惠率先站起来:“我想回去睡会儿。那贺先生倒是神秘得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进了衙门便不出来。那援兵更是神秘,何时过来也没准信。”
傅元览白他一眼道:“我说过了,你们投献王府,援兵立即就到。你们不投献,巴巴自己过去也没人要。”
胡大生酸他一句:“这等事关名节的大事,如何仓促可成?你当这是嫁你妹儿啊?”
“你!”傅元览呆在当场,噎得说不出话来。钟之绶一看两人又要争吵,连忙插在两人中间劝慰。
洪其惠对傅元修道:“非是我们不肯,而是世子有些事情想简单了。这天下,还得靠我们读书人撑着!”
不管傅元修如何不堪,好歹他也是世子的使者。就在洪其惠准备展开其论点陈说一番时,州衙里突然鼓噪大起,隐约还可见后衙的红光。里面无数人一起喊道:“阮士奇谋反!官军谋反!”里面似乎还夹着兵刃相交的呯呯声。接着衙门哗哗大开,衙门里借住的达官贵人一下涌了出来,男人女人尖叫着四处乱跑。
洪其惠的爹娘也在衙门里。他丢开傅元修,向衙门口冲去。州学里的教谕举人刘道贞刚刚逃出来,正好被他截住。
“刘先生,里面怎么回事?”洪其惠着急问道。
刘道贞在睡梦中被逃散的人群惊醒,正在惊魂未定之时,脸上却不知被谁踩了一脚,留下一个清晰的鞋印。好容易起身逃命,又被人从后面推了一巴掌,摔了个狗啃泥,帽子也不见了。见着学生,他恨恨跺足道:“啥都不知道!本教谕半夜惊醒,也是跟着人跑!听人喊阮士奇领着官军谋反,要把我们捉了献给贼人。好险!好险!你快跑,快跑!”
洪其惠见到先生说话不连贯,连忙放开刘道贞,叫上兄弟仆僮冲进前衙救爹娘。等他们好容易在柴房的谷草中找到爹娘,后衙的火势已经失控,开始蔓延到前衙了。
“大家快走!火烧过来了!”洪其惠声嘶力竭地大喊,招呼剩下的人撤离。正在这时,州衙正堂的屋后转出来一大群人,洪其惠定睛一看,正是王国臣、贺有义等人,还有他不认识的一个武将、几个小官以及王国臣的师爷家人奴仆等。王国臣、贺有义等人都提着一把刀剑,刀剑上还在滴血。
“生员洪其惠,见过王大人,见过贺先生。不知王大人、贺先生安好?”
“好!都好!”王国臣杀气腾腾道:“阮士奇领着家丁谋反!竟想胁迫本官和贺先生同反!本官虽是文臣,手无缚鸡之力,但本官正气入胸,心怀忠义,又岂肯与他贼子同流合污!本官趁那贼子不备,已将其亲手斩杀!”王国臣正说着,他手中的宝剑突然一个劈刺,白亮亮的剑光把洪其惠吓了一跳。
几个亲眼见证知州大人英勇无畏的管家仆人连忙开始描述当时如何危急,如何千钧一发……
风助火势,烈焰升腾,知州衙门火光冲天。知州大人在,众人便有了主心骨。当下一合计,走为上策。于是士绅家的家丁护院开路断后,中间男男女女几百号人跟着,浩浩荡荡沿城墙向东门走去。
洪其惠本是雅州生员领袖,他英勇无畏地冲入火场救人,又镇定地指挥大家逃离火场,已为众人亲眼所见。于是乎,他明显得到了王大人的青睐。即便在逃难路上,也被叫在了王大人身旁。
“大人,这火是如何起的?难道是阮士奇那贼子……”洪其惠心中有问,不吐不快。
洪其惠正巧问在了王大人的痒处。
“正是!阮士奇那贼子授首之后,他那些家丁见事不济,便放火焚烧衙门,想把本官烧死!”王大人死里逃生,兴奋异常。他亲自把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时间地点,行为语言等等细节,一点一滴给洪其惠及身边倾听之人交代得清清楚楚。末了,王大人悲愤地道:“可恨贼人一把火,把衙门里的档案卷宗全部烧光。如今州衙焦土一片,这让本官如何治民理事啊!”
知州大人最后一句话,让洪其惠如坠冰窟。家里物件银子再值钱,也没那几千亩水田值钱。家宅烧了,田契一张也没抢出来,好在衙门里有存底。现在家里的田契没了,衙门里的存底也没了。如果某个地痞流氓要打他家田地的主意,洪其惠还真拿不出白纸黑字来对抗第三人。
洪其惠一边焦虑地想着,一边应付着王国臣的说话。正走着,前面黑暗中突然出现一支队伍,手持短矛拦在城墙上。
“来者止步!请贺先生出来说话!”
贺有义在黑暗中笑了,一切都那么完美!这一连串的谋划和行动,哪里像一个十五岁少年所能做的?
借着黎明前的曙光,他终于了看到一展平身抱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