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离开后,若语便到床边坐下,将带来的绢缎和绣架放好,抬头环顾四周,这里虽简单,却也干净整洁,若语轻叹,弘历,怪我没能明白你的苦心,当初你虽将我打入冷宫,却还派人将冷宫打扫的一尘不染,可我却一味认为你绝情,现在想来,若我能早些明白你的暗示,你我,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将绣架摆好,若语执起梳子,将用一柄木簪绾起的长发散下,缓缓的梳理着自己的长发,而梳落的长发都被若语收集起来,雪白的绢缎上什么都没有,若语甚至没有将乾隆的样子画在绢锻上,拿起银针,若语毫不犹豫的落下针,不是不愿意画出乾隆的样子,而是乾隆的样子早已深深印在了脑海中,所以即便不画,她也可以将乾隆的绣像绣的栩栩如生。
其实若语可以在家为乾隆绣制绣像的,但来到灵隐寺出家,若语只是想要惩罚自己,她恨自己冲动偏激失去了乾隆,她想要用这样清苦的生活来提醒自己,上一世的自己是因为心机太深和狠厉决绝才失去乾隆的,这一世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动一点心机,只想要简单的生活,绣制乾隆的绣像。
可是人善被人欺,即便是寺院这样清净的地方也不可避免。若语入寺却可以留发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寺院,寺中其他的女尼便都想来看看若语是何方神圣。
“你们听说了吧,前几天来的那个女人,住持竟许她留发,还让她可以不必到前堂诵经呢。”
“这么大的事大家早就都知道了。”
“听说住持赐了她一个法号,叫什么,静心。”
“是啊,听说她本名叫若语,住持说什么心中若语,说她有什么尘缘未了,才赐了静心为号。”
“住持的意思是让她静心吧,真是不明白住持的意思,明明知道她心中还有俗事,却还许她入寺。”
“就是,我们都从‘定’字辈,独独她叫什么静心。”
“越说我越想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走吧,咱们去看看。”
“可是住持说让她独自住在后面,不许人打扰。”
“住持如今去与真定师父论经去了,没空理咱们做什么,走吧。”
“走。”
几个女尼往若语的房中走去,可刚到若语房门口便见若语的房门敞着,若语坐在窗前刺绣。
“女施主便是刚入寺的静心吧。”
“是。”若语没有抬头,只淡淡的回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礼貌。”一个女尼开口责问:“我们早你入寺,也算你的师姐,你不起身见礼也就罢了,怎么连头都不抬一下。”
“就是,真是没礼貌,不知住持怎就偏偏让你入了寺还如此厚待。”
“我初来乍到,不太懂这寺中的规矩,还望几位师姐见谅。”若语听几位女尼如此说,便开口回道,却依旧没有抬头。
“真是不懂规矩。”另一个女尼冷笑道,却又看向若语正在绣制的绣像,讽刺道:“难道住持没和你说过吗,入了灵隐寺便应该抛却一切,俗事的东西也不能带进这灵隐寺来,你不落发也就算了,怎么还将这俗世的脏东西带进寺里来。”
“住持未曾说与我。”若语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淡淡的说道:“住持只说让我住在这里静静心,并未说不能将这些带进寺中。”
“瞧这眉眼绣的应该是个男人吧。”一个女尼又开口:“你虽不算正式出家,好歹也是得住持赐了法号的,将这些脏东西带进寺中也就算了,怎么还在这佛门清静之地绣个男人的绣像啊,真是不知羞耻。”
“就是。”
面对几个女尼尖酸刻薄的讽刺若语置若未闻,依旧低着头刺绣,一针一线丝毫不乱。
几个女尼见她不说话,便变本加厉。
“你如今已入了寺,虽得住持许你不用去前堂诵经,但并未说你不用跟我们一起打扫院子,如今正是落叶的时候,你便去院中将那些落叶扫了吧。”
“好。”若语竟毫不犹豫的应下:“我会去扫的。”
“那院中的落叶都快堆成山了,你还想等多久啊。”
“我看你是想等太阳落了再去扫吧。”
“静心啊,你既是来修行的,这扫落叶也是修行的一项,这会儿太阳虽毒了些,但就这时去扫才算好好修行呢。”
被几个女尼说的心烦,若语将针别在绢锻上,依旧不发一言的站起身出门,开始打扫院中的落叶。几个女尼见若语听了话,便都心满意足的离了去。
其实这几个女尼的小把戏在若语看来都只是小事,可若语却不愿辩驳分毫,更不愿像从前一样不可侵犯的与那几个女尼计较,若语一边打扫落叶一边暗道,弘历,曾经的我因此失去你,如今,即便是她们与我发难,我也不会计较分毫,比起对你的误会,这只是我给自己微不足道惩罚。
本就是落叶时节,若语住的地方周围又长满了树,秋风萧瑟,落叶哪里是能扫得完的,一直扫到傍晚时分,若语方回了房间,可寺院的规矩是晚间不用灯火,房间里暗了,刺绣自然也是做不了的了,若语便简单收拾了一下睡下了。
梦中,若语仿佛听见了乾隆的声音:“若语,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为何能够和朕在一起的时日你不肯珍惜,却偏偏要回来到这里来过这样的苦日子呢。朕从未亏待过你,为何你还是要离开朕,离开馨儿和璇儿呢,你真狠心,真狠心。”
若语惊醒,回忆梦中乾隆的话,暗暗流下泪来,弘历,你还是怪我了对不对,还是怪我用那样极端的方式离开你,离开馨儿和璇儿,却在这里过这样自怨自艾的生活,对不起,对不起,若能够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这样做了,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们不会遇见了,再也不能够遇见了,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到我的梦中来,哪怕是责怪我也好,至少,让我见到你就好。
含着眼泪再次入睡,若语又一次陷入梦境,可这一次来到她梦境中的,却是离缘。
“若语。”离缘的眼中带着一丝同情。
“离缘。”若语说道:“你来了,谢谢你。”
“谢我?”离缘看着若语的眼睛说道:“你不怪我吗?”
“怪你?”若语也看向离缘:“我为何要怪你?”
“若不是我的自作主张,你和弘历也不会落到如今这样的下场。”
“可若没有你,我与弘历早在上一世就应该分离了。”若语淡淡的笑笑,说道:“是你让我又有机会陪弘历生活了十年,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感谢你,不是吗?”
“你变了。”半晌,离缘方才缓缓开口:“如今的你,再不是从前那样偏激了。”
“是啊。”若语轻声说道:“我的确是变了,经历了这么多,我若是没有任何改变,你才会感到奇怪吧,可惜,我改变的太晚了,直到失去了他,我才发觉,自己应该学会改变。”
“其实你为弘历也做了许多。”离缘轻声劝道:“最后事情落得这样的结局你和弘历都有错,并非你一个人的责任,你不必将所有的错都加在自己身上,也不必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在这里任人欺负,从前的你,从不会这样。”
“是啊,就是因为从前的我从不会这样,总是什么事都锱铢必较,才会失去弘历,这一次,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若语说道:“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惩罚自己而已,可这样的惩罚,比起我给弘历带来的伤害,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可如今弘历早已不在这人世间了,你这样做也并非是惩罚自己。”离缘说道:“你这样做,只能给那些想要欺负你的人变本加厉的机会。”
“都不重要了。”若语释然的笑笑:“我到这里来只是想要过清净的生活,既然她们看不惯想要折磨我,我便遂了她们的愿便是了。”
“那你真的想好了吗?”离缘问道:“你真的就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吗,若语,这不该是你的生活。”
“我现在只想要将弘历的绣像绣好,他最喜欢我的墨绣,他为我画了那么多的画像,而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幅绣像而已。”若语看着离缘说道:“离缘谢谢你,你因我而受到苛责,却还愿意来这里陪我说话,给我劝解。”
“每个人都有他存在的意义和使命,也许我的使命,就是守护你和弘历吧。”离缘也微微提起嘴角,却轻叹:“可是我做的并不好,你和弘历,终究还是分开了。”
“与你无关。”若语轻声说道:“离缘,这都是我的错,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好好反省,其实我也并非无事可做,也许若我的诚意能够感动上天,上天会安排我和弘历再一次相遇。”
离缘看着这样的若语有些微微的心疼,却不知说什么话来劝解才好。离缘离开了若语的梦境,而在天刚刚亮便醒来的若语,却又抱着一丝希望收拾了一下便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