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跌撞撞的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一进房间,若语便跌坐在地上,几乎一夜没睡,可膝盖处传来的疼痛却让若语格外清醒,扶着桌边的矮凳挣扎着站起身,若语坐到绣架前,拿起针,继续绣制乾隆的绣像。
乾隆的绣像已经有了大概的轮廓,眉眼也都已经绣制完成,若语素白纤细的手缓缓抚上乾隆的眉眼,嘴角微微提起,弘历,我从来都未曾如此庆幸过我有这样出众的绣技,如今我却开始庆幸了,因为若没有这样出众的绣技,我便不能够将你的绣像绣的如此传神,也就不能在思念你的时候看看你温柔如水的笑容。
出神时,若语不小心刺破了自己的手指,一滴血落下,却不知落到了何处,若语定睛细看,原来是落到了自己刚刚开始绣制的乾隆的唇上,艳红的血在雪白的绢缎上迅速晕开,竟给乾隆的绣像添了一分颜色,若语看着乾隆的绣像更是有了一瞬间的出神,拿起针,在被血染红的地方勾勒出嘴唇的纹路,随着若语手中的银针迅速穿插,乾隆的嘴唇也愈发生动,嘴角竟有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
“静心。”住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若语轻声说道。
“我来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住持手中拿着一瓶药进门,看见若语没有休息还在刺绣,便说道:“你怎么不好好休息,怎么还在这里刺绣,静心,你的事我虽不便多问,但无论你有多少心事,都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的。”
“多谢住持。”若语微微笑笑,说道:“我没事。”
“这是?”走到若语的绣架前,住持看着乾隆的绣像疑道。
“这是墨绣。”若语答道,却并未停下手中的银针:“也就是这里常常提到的墨绣。”
“那这绣像上绣的是?”住持问道,却见若语神色有些不自然便说道:“我只是随便问问,静心不必放在心上。”
“无妨。”若语淡淡的开口:“这绣像上绣的是我的爱人。”
“想来若非爱到深处,你也不能将这绣像绣的如此传神。”住持坐到若语旁边,说道:“我曾听说,因头发不同于普通绣线,且颜色单一若非非常出众的绣功整幅作品便会暗如死灰,了无生趣,因此这发绣对刺绣之人的要求极高,无论是耐心还是手艺都必得超于常人,想不到很多人一生也练不出的手艺,你年纪轻轻的便能掌握的炉火纯青。”
“只是绣的多了,熟练了而已。”若语说道:“看来住持也懂刺绣。”
“我只是听说罢了。”住持笑道:“谈不上懂,甚至都不曾拿过针,静心你的手艺如此纯熟,想来对这墨绣的典故定也是了解的,你若愿意,便给我讲讲吧。”
“好。”若语在旁边的盒中拿出一根长发熟练的穿进针孔,说道:“不只是多久以前,有一位爱发如命的绣娘觉得每日梳落的青丝若是丢掉太过可惜,便用每日梳落的青丝代替黑色的丝线绣在自己的绣品上,可是她却发现,用发丝绣出的刺绣格外生动漂亮,就将梳落的发丝积攒起来绣了一幅泼墨山水,但是天妒英才,绣娘的家中忽然起火,这位绣娘和她为数不多的作品都葬身火海,唯一存留下来的便是她当时记录自己用发丝做刺绣的技巧和手法的残页,后来这些残页不知被谁拾去加以整理并以墨绣命名,可惜这整理的人却并不懂刺绣,只是让这整理好的残本流传于世,刚刚流传的时候众人都对这新奇有趣的刺绣方法好奇不已,却始终没有人敢尝试一二,直到唐朝的时候一位年轻的绣娘偶然得到了这个记载着墨绣方法的残本,并勇敢的剪去了自己的一头长发进行尝试,在无数次失败之后,她终于按照残本上的说明绣成了一幅泼墨山水,并得到了当时还不是女皇的武则天的称赞,并令这绣娘开府收徒,想要将这墨绣发扬光大,在教授徒弟的同时,这位绣娘也渐渐领悟了墨绣的真谛,并将这不完整的墨绣残本填以自己的刺绣心得整理成册在民间广为流传,就这样,墨绣的手艺和这个故事便在世间流传开来,而我也是因为喜爱刺绣便学了这门手艺。”
“只是喜欢?”住持问道。
“也因为,这是他最喜欢的。”若语顿了一下,说道:“他最喜欢我的墨绣,所以从前我为他绣制了许多,如今我们虽再也不能相见,但我仍想要为他绣制这幅绣像。”
“想不到你竟用情如此之深。”住持点点头,又问道:“我见这墨绣绣线虽单一,但这绣法变化万千,绣出的东西更是如同真的一般,栩栩如生,是因为所用的绣线是头发而非普通丝线的原因吗?”
“不止如此。”若语说道:“这墨绣虽用头发绣制,但墨绣用的发丝颜色单调,若是直接胡乱绣在绢锻上,就会感觉整个绣品毫无特别之处,甚至不如普通黑色丝线的效果,但是若是映着日光所绣的墨绣,做刺绣的人就可以分辨哪里要绣的密一些,哪里应该绣的松一些,这样绣出来的墨绣疏密相间,灵动真实。”
“原来如此。”住持点点头,又笑道:“静心,说了这许多的话,可觉得心中的郁结有所缓解吗?”
“多谢支持费心宽慰。”若语方才明白了住持的用意,微微提了提嘴角,说道:“时候到了,我自当宽心。”
“那就好。”住持笑道:“我听闻定意她们几人经常找你的麻烦,到时我自会责备她们,你不要放在心上。”
“多谢住持美意。”若语说道:“不过我已立誓再不因为自己伤害影响到他人分毫,住持不必苛责她们,这都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也罢。”住持起身说道:“你原不是这尘世中的人,自然有你的路要走,不过切记不要再为了心中执念折磨自己,否则便是佛,也会怪你的。”
“多谢住持提醒。”若语也勉强站起身,说道。
“那我便回去了。”住持扶若语坐下,说道:“你腿不方便,留步。”
若语目送住持离开,依旧回到绣架坐下,拿起梳子梳理自己的长发,若语微叹,弘历,如今我的白发越来越多,但愿我能在这一头青丝尽数白去之前将你的绣像绣制完成。
之后的日子里,若语依旧如往常一样,白天绣制绣像,到了夜晚睡上一两个时辰边去前堂跪拜磕头,在冰冷的地面上一跪便是一夜,如此日复一日,一再拒绝住持让她看大夫的美意之后,若语的身体也大不如前,膝盖因长时间接触冰冷的地面而经常刺痛,腿脚不如从前便利,身子瘦的如同一张纸一样单薄,白发愈发肆意生长,更是经常咳嗽眩晕,渐有油尽灯枯之相,可若语却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是每日重复着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时光飞逝,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三年。
这一日,若语对着镜子,将自己的长发披散下来,用剪刀将自己还未白去的乌发剪下,看着镜中自己雪白的头发,若语微微提起嘴角,弘历,我终是在这一头长发皆白之前,将你的绣像绣制好了。
放下剪刀,拿着剪下的乌发走到绣架前,若语依旧熟练却有些颤抖的穿好针,一针一线的绣制乾隆衣角最后的一点纹路,而在绣像的旁边,若语绣上了一行小字:
爱新觉罗弘历像,爱妻富察若语绣。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包含了若语一生的痴恋。
将最后一针缓缓落下,历时三年,若语终于将乾隆的绣像绣制完成,颤抖的用手缓缓抚摸着乾隆的眉眼,嘴唇,衣衫,隐匿了三年的眼泪,终于一滴滴落下,弘历,我终于能够再见到你的神色笑容,如此,我便再也没有遗憾了,如今我已再没有了牵挂,能够去看一看,上天是否被我感动愿意给我机会让我再与你相遇,弘历,等我。
将绣像从绣架上拿下来,若语将绣像小心的卷好,走到桌前展开纸笔,留书道:
住持亲启
静心自三年前入寺以来,多得住持宽慰照料,可惜静心有负住持苦心赐号,终是未能放下心中所想所念,如今静心心愿已了,应放下世事回到本属于静心栖身之处,住持曾与静心交谈,知道此绣像于静心的意义,还望静心走后,住持能将此绣像置于静心身侧,如此再无他求,万望住持成全。
将书信折好压在杯下,若语走到镜前,从镜后取出一把匕首,微笑着看着镜中的自己,弘历,曾经我用这样的方式离开你,又用这样的方式回到你的身边,如今,我依旧用这样的方式再去找寻你的踪迹,愿上天如我所愿让你在原地等我。
将匕首缓缓抬至伤痕累累的手腕处,若语微笑着用力划下,如今的她瘦弱单薄,早已没有了多少血可流,用最后一丝力气将手置入旁边的水盆中,若语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