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张天一走到跟前,周师师才看出跟儿子手拉手在一块的是张天一,张天一刚要开口,周师师先说了:“哎呀,这不是天一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快请进。”&t;p>
张天一在周师师的目光中扶着门框进了屋,小男孩跟在他后面,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厨房角落里放着的二三小半袋东西及挨着墙壁的一口大锅,空荡荡的,顿时就将冷清的感觉袭上张天一的心。&t;p>
小男孩一边走着,一边摊开手给妈妈展示他的收获,周师师笑骂着:“我以为你出去干什么呢?去捡这些破玩意。”&t;p>
张天一回过头问:“过年没给孩子买点鞭炮吗?”&t;p>
张天一这样一问一下把周师师给问住了,她张了张嘴,却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眼泪在眼框中打转,怕张天一看出来,她背过身去,装做扶一扶锅台上的油瓶。&t;p>
小男孩很懂事,只听他脆生生地说:“叔叔,妈妈说要给我买的,我没要,这不挺好的吗?还不用花钱,也照样听响。”&t;p>
孩子穿着活裆裤欢快地上别的屋子去了,周师师领张天一进了里屋,好大的一铺大炕,与大炕相对的是地下的一个自制的木柜,地中间燃着炉子,依依的烧着什么,屋子不冷也不热。&t;p>
周师师拍拍炕沿,让张天一坐上去,张天一用手在炕上摸了摸,有点凉,又将目光盯在炕上靠墙处叠着的二三床被裖,这么大的炕,只有她和孩子在上边相依为命。&t;p>
看过了屋内的陈设,张天一自然将目光又定在同样也坐在炕沿上的周师师身上,姐姐身材几乎与自己平齐,在灯光映照下,才二十九岁的周师师眼角已有鱼尾纹,脸瘦得巴掌一样大,身上穿一件深灰色的棉袄。&t;p>
即使这样素淡,仍能从脸上从腰身上体现出她美丽的标志,五观特别紧凑,已经很难笑了,但笑起来后,依然花团锦族一般,腰身从臀部向上明显呈大s形,棉袄棉裤也掩不住她的风韵。&t;p>
张天一凝视着这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心中无限感慨,这样的美人如果生在城市,只要略施粉黛,就会美得让人张口结舌,可是不幸的是她生在了农村,且遭遇了人生种种变故,她的精神已千疮百孔,于是在身体上自然反射出她精神的印痕,从神情和举止看已完全一个农妇,美仿佛已离她远去,她也不再光顾美了,因为她的生活容不得这些罗曼蒂克了。&t;p>
张天一忧心如焚的样子,在周师师心中荡起波澜,原本是那样爱说话的百灵鸟似的美人,更多的是沉默了。&t;p>
张天一站起来要走,周师师站起来吃惊地问:“咋这么快就走?不多待会?”&t;p>
张天一无言地走了,他是去付会友那了,买了500响的鞭炮,5斤猪肉,各样蔬菜,没买油米面,他看她的厨房里有。&t;p>
提着这些东西,张天一又返回来了,周师师眼睁睁看着张天一的去来,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张天一轻轻地说:“无论咋样咱都得过好年,起码得让孩子快快乐乐的,是吧?”&t;p>
周师师再也掩饰不住她的悲伤了,她痛哭起来,当着张天一的面无所顾忌地哭起来了。&t;p>
“天一,真是让你见笑了,我都没成想我会这样。”&t;p>
“咱们都差不多,咱谁也不笑谁,我还不如你,起码你美丽过。”&t;p>
这美丽曾是周师师最大资本,可是现在她却说:“美丽有什么用啊?给孩子买鞭炮的钱都没有,不瞒你说,明天过年了,我正愁给孩子做点什么好吃的呢?可是连点肉都没有!”&t;p>
这时孩子不知从哪出来了,他嘻嘻地,显然还沉浸在收获的快乐里,“妈妈,我不吃肉了,没什么好吃的,咱吃饭就行。”&t;p>
张天一一把把孩子搂过来,亲昵着他的脸,“叔叔给你买鞭炮了,这下不用再去捡人家剩下的了,叔叔也给你买肉了,可劲吃。”&t;p>
“是吗?叔叔,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真的吗?”&t;p>
“是真的,孩子,只要有叔叔在,你要啥就有啥。”&t;p>
“你要是爸爸就好了,爸爸说要从城里带好多好吃的好玩的给我呢?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小孩将期待的脸转向妈妈。&t;p>
“快了,爸爸快回来了,去吧,玩去吧,妈妈跟叔叔再说会话。”&t;p>
孩子顺从地从张天一的臂弯里出来,不知上另外一个屋子又去做什么了。&t;p>
“哎,这一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除了杨美丽,我再也没处说了,可是她也走了……”&t;p>
“杨美丽——”&t;p>
“是啊,我们关系好着呢,我俩性格也接近,都大大咧咧的。”&t;p>
“她咋还走了呢?你知道她去哪了吗?”&t;p>
“不知道,她走的前一晚还在我这了呢。”&t;p>
“哦……”&t;p>
“不过,做为女人,我知道她活得挺不容易的,心里挺苦。”&t;p>
“姐夫上哪了?过年了咋不回来呢?”&t;p>
“上城里打工了,好象是建楼,但到年底了工资也没给,他说再等一等,拿到工资再回来。”&t;p>
“天这么冷,不能再让孩子穿活裆裤了。”&t;p>
“不穿不行啊,他大小便总失禁,收拾不起。”&t;p>
“小顺子——”张天一喊起了小男孩。&t;p>
小男孩应声从另一个屋里出来,“叔叔——”&t;p>
“这么大了咋还穿活裆裤呢?羞不?”&t;p>
“不羞,我听妈妈说叔叔十六七还穿活裆裤呢?”小孩说这话时是那样自然,那样率真,张天一就喜欢这样的,他又一把抱着孩子,亲不够。&t;p>
周师师这时忙用手去打小孩的头,脸一下红了,“叫你瞎说……”&t;p>
孩子嘎嘎地笑起来。&t;p>
张天一也笑了,“叔叔那时候傻,可是你不傻啊?多聪明的小孩啊!”&t;p>
小孩撅嘴说:“没办法啊,吃完饭就想拉,喝完水就想尿。”&t;p>
张天一抚摸着孩子的头说:“等过年后,叔叔要带你到城里去看看,叔叔不能再让你穿活裆裤。”&t;p>
孩子刚要回答,外面的门声响起。&t;p>
周师师起身去开门,是赵小伟。&t;p>
他身上背着,手里提着很多东西,进屋就说:“累死我了。”&t;p>
张天一对这声音太熟了,他想看看赵支书都带来了什么。&t;p>
赵小伟一看张天一也来了,表情有些尴尬,可是立即笑嘻嘻地说:“老弟也在啊,这不是吗?过年了,我这个村支书咋也得挨家挨户看看,结果就她家最穷,男人还不在家,于是我帮她买点过年的东西。”&t;p>
周师师有点过意不去,红着脸说:“还得让赵书记操心,真过意不去。”&t;p>
“这说哪来话。”&t;p>
说着,三个人都进入到里屋,赵书记坐在炕上就聊起国家目前的政治经济形势,说三农道三农,把三农说得神乎其神,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周师师在那认真听,表现出很敬佩的样子。&t;p>
张天一对这个书记没好印象,看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眼不见不烦,于是他起身告辞,周师师送到门口,这时小孩从屋里出来,抱住张天一,“叔叔,别忘了带我上城里。”&t;p>
张天一郑重地点点头,“孩子,我忘不了。”&t;p>
此时的月亮象块亮亮的大饼高悬在空中,家家户户的灯都明着,过年是令人喜庆的,令人兴奋的,就象小顺子,虽然没鞭炮,没肉吃,他依然高兴,可是自己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t;p>
张天一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听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闻着那隐隐的硝烟味,他觉得赵小伟没安什么好心,他担心周师师入狼嘴。&t;p>
然而怕有什么用?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的……&t;p>
他信步走进李大龙家,奇怪,自从自己回来,就没见过李大龙,干什么呢?&t;p>
李大龙家外面还是那么气派,可是进入屋里后,就明显显得寒酸了,不再象过去当书记时富丽堂皇了,既没人也没物,往年这时候正是人和物络绎不绝的时候。&t;p>
李大龙坐在炕上,见张天一来了,赶忙放下手中的书,让座,李大龙胖了。王翠莲挺着个肚子还在地上忙乎着,张天一瞅着这肚子,就问:“嫂子,还有几个月了?”&t;p>
王翠莲抚着肚子开心地说:“还有六个月。”&t;p>
张天一环顾了一下四壁,问年画咋没贴,李大龙没支声,王翠莲说:“这成天吃斋念佛的,还贴什么画啊!”话里透着不满。&t;p>
张天一见大龙确实再也没有过去的伶俐之色了,代之的是敦厚温雅的气质,再一看炕上靠墙成排的全是书。&t;p>
张天一俯身从里拿出一本,是他看不懂的佛经,再抽出一本,是讲道德经的,再抽出一本,是研究弗洛伊德的,这些书张天一根本就没看过,但从里面的内容看,都是很高深的东西。&t;p>
张天一问李大龙:“这些都是你看的?”&t;p>
李大龙不屑地说:“啊——是。”&t;p>
“这放下屠刀就立地成佛了!”&t;p>
“上半辈子没干什么好事,下半辈子恶补吧。”&t;p>
“可是也不能太苦了自己,再苦的话,嫂子就抗议了。”&t;p>
李大龙瞟了一眼王翠莲,见妻子同样深情地看着他,就说:“你嫂子现在再也不用担心我了,她现在开始担心这日子过得苦穷了。”&t;p>
张天一深表同感地说:“哎!不去城里不知道啊!那里才真正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啊!”&t;p>
李大龙说:“城里我也去过,那不是咱农村人待的地方。”&t;p>
张天一不同意他的看法,“我看了,城里人没啥,不是咱农村人比不过他们,是因为咱没想跟他们比。”&t;p>
李大龙抬起头直视张天一,“怎么?你还有跟他们比一比的念头?”&t;p>
张天一豪不避讳地说:“当然,不但我要跟他们比,我还要把咱这乡里乡村的都集合起来跟他们比。”&t;p>
李大龙刚开始还歪着身子,听了张天一的话后,腰都直了,眼睛也睁大了,“你是说咱这乡巴佬不一定老死了还在顺垄沟找豆包?”&t;p>
张天一斩钉截铁地说:“当然。”&t;p>
李大龙离张天一原来有三尺远,看张天一这么坚决,他的眼中立即冒出蓝汪汪的光,他蹭到张天一身边,扳着张天一的肩膀,“天一,啥时行动?带上我。”&t;p>
“不吃斋念佛了?”&t;p>
“没事做不吃斋念佛干吗去?我相信到城里我还是能有点用处的,是吧?”&t;p>
“你的聪明劲只要用上三分,那城里人立即败在你手下。”&t;p>
“那也不能扔下你嫂子啊?”&t;p>
“一块上。”&t;p>
当下,张天一与李大龙击掌盟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