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住院楼与医技楼之间有一道空中走廊,半封闭式的,坐在走廊边的石凳上,不时能感受到雨丝飘落身上的畅快淋漓。
这雨……好绵长啊……好像两天两夜没有停止过。夏至看看灰蒙蒙的天,又看看地上亮堂堂的水,似乎天与地颠倒了那样。
他回来了,她的世界,也要被颠倒吗?
“信跟她提出离婚,她不同意。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活不长了,不想花时间去纠缠。林医生是我们在彩虹活动里认识的,他是这方面的专家,正在美国开展一个研究项目,需要一个愿意配合的研究对象。就是这样子。”苏晓轻描淡写地,把这两年的艰难一笔带过。
所以……在金鹰广场,凌信找她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他们将要去哪里,去干什么。他却故意没有对她说实话,并给了她错误的引导,让她以为他们出国是为了在一起。
没有这样的必要。夏至想,她和苏晓,只是演戏而已,她入戏太深,是她自己的事情。
至于苏晓手上那枚戒指——也没什么意思,她禁止自己胡乱加戏。他买的东西,喜欢就买了,可能正是因为买了一套,项链用不上才送给她吧。
“谢丹瑜来找过我,她没提起凌信要求离婚的事。”夏至怏怏地说。
她也能理解,谢丹瑜和凌信将近十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算就算呢?
苏晓说:“她……很生气吧?”
“为什么不告诉她凌信生病了?”事实上,他们身边根本没有人知道。
“他不想告诉任何人……美国是我坚持要去的……这件事对我和对他意义不一样。我是怀着希望去,他是带着绝望去。他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治疗。在坪洲确诊时,医生说很可能只能活三个月,不超过半年。”
那么说,是因为苏晓的坚持,让凌信多活了两年半……而这两年间,凌信随时可能病重撒手人寰。他走得干干净净,到时回来面对谢丹瑜和他家人的责难的,却是苏晓。
“苏晓你真的很笨。”夏至忍不住说,“他想让你陪着他去等死,你就算去,也不应该为他背负那么多。人命关天你懂不懂?”
“我……”苏晓默默说,“没想过会这样……我很害怕。”
她还是说重了……她朝他挨近一步,抱住他的脖子,把额头抵在了他的脑门上,说道:“他会好起来的。”
这话听着就很假,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可她只能这样安慰他。他反握住她的手,同样无力地点点头。
“苏晓。”清润的叫声随着高跟鞋敲落地面的声音从走廊一侧传来。
夏至先站了起来,面向谢丹瑜。
谢丹瑜像看不见她似的,直接越过她走到了苏晓面前:“谢谢。”
话音刚落,谢丹瑜又扬起右手,猝不及防地一巴掌击在了苏晓脸上。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那句谢谢,是替信说的。这一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我会照顾他,这里不需要你了。”
夏至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晓那带着红掌印的脸庞,这比打在她自己脸上还让她难受。他低眉顺首的样子更让她心疼不已。
她看向谢丹瑜,后者在话尽后已经转身沿着来路返回,她那干脆而沉闷的脚步声显得尤为刺耳。
为什么要这样……凌信难道愿意这样吗?苏晓对他来说,到底算是个什么角色?利用完毕,就过河拆桥了吗?
夏至咬咬牙说:“我去找凌信问清楚……”
苏晓拉住了她:“别去了……我没事。”
她甩掉他的手,发现自己居然急出了两滴眼泪,她用力地抹了抹脸,说:“你鬼迷心窍了是不是?你为他做那么多,他为你做过什么?十年前他出卖了你,十年后他让你背负骂名,结果你连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不能有吗?”
“夏至……那封信,他不是故意的。他本来是想好了要赴约的。信掉在地上,被别人捡走了……”
“他说的?你相信?”夏至吼道,更让她在意的,不是这是否真相,而是苏晓维护凌信的态度。
“我愿意相信。夏至,我从来就不在意付出了能获得什么。对得起自己就行了,这不是你说的吗?”
“谁让你把我胡说的话当真理?!”她揪住他的衣襟,把脸埋在他胸前哭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本该难过的是他啊,应该是她宽慰他才对的啊……
她哭了好久,哭到后来没有眼泪了,也依旧没有离开他的怀抱。
“夏至,我们走吧。”他轻声说。
离开医院前,他们又去了凌信的病房,但并没有进入房内。房间里已挤了好些人,都是凌信通知过来的亲朋,他们都陆陆续续从坪洲赶来了。
凌信的人缘要比夏至想象中好得多。当然,也可能只有她特别不喜欢他吧。偏见也好妒忌也罢,她做不到公正地看待他。在他们有限的接触里,她看到的全是他对苏晓的伤害。
苏晓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夏至快步赶上他:“我们要去哪里?你现在住在哪儿?”
苏晓摇头:“这段时间我都住在医院。”
凌信半夜也需要人陪护,苏晓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夜里也睡医院的加床。
“枫林苑那边……”
“托人租出去了,我让租客把租金打进我妈账户里。我知道她用不上这点钱……但,我只能这样了。”
“那……”夏至扯住他的衣角,让他停下脚步,她笑对着他,“你快求我收留你啊!”
“别闹。”他也笑了,“我这次带身份证了。”
“那算了。”她松开他的衣服,故作生气地皱了皱鼻子。
谢丹瑜走后,给夏至发了一条信息:【夏至,对不起,我不该叫你挽回他的。不要留在他身边,要不痛苦的是你。他对你的感情,与你对他的,不是一回事。】
夏至看完就删掉了。有什么分别呢?即使不留在他身边,她亦早已深陷泥潭。
她也可以不在意付出了能获得什么。虽然她把这样做的他骂成是傻子,但是她分明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想带我去哪里?”他跟在她身后,两个人都没有打伞,雨似有似无,棉布衣衫逐渐有点厚重了。
“你不是都知道么?”这是她的小骄傲啊,她想与他分享她的小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