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来去像一阵风似的。79小說·中·文·蛧·首·发
耳房的‘花’期甚至都还没有完全重新收拾好自己,就听见太后已经走了。
正无‘精’打采地摘下头上的赤金点翠镶红宝石宝结,横翠走了进来问她:“姐姐,娘娘问今晚谁值夜,你可有‘精’神?”
‘花’期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懒答道:“今日太后忽来忽走的,娘娘定要跟桑九聊天,我改日吧。”
太后今日已经来过,必不会再有别人来,这样的夜有什么好值的。
横翠看着她,眼神定定的:“姐姐,是娘娘让我问你的。”
‘花’期把玩宝结的手便是一顿,沉默片刻,方道:“娘娘想跟我说话,用得着非让我值夜么?值夜的活计,我都多久没做了?早不知道怎么办了。既然娘娘让你问我,那你就帮我回娘娘的话,请恕奴婢力有不逮,顶不了夜间,还是明日白天再伺候娘娘罢!”
横翠看了她半天,方叹口气,摇摇头,轻声道:“姐姐,你这是何苦来着……”
‘花’期再不答话,只是别开了脸。
邹充仪听了横翠的回话,也沉默下去,许久方道:“晚上吃八宝粥吧,给‘花’期送一碗。”
八宝粥是‘花’期的拿手小点,从在邹府就常常做给自家小娘和姐妹们吃。但自从采萝死后,邹娘娘被废,‘花’期再也没有进过厨房,别说八宝粥了,就是烧一碗最普通的汤饼,都不曾有过。
横翠低头称是,却又加了一句:“娘娘,人心都是歪的,就看朝哪边歪。如果真的已经不在您这边,怕是越想扶回去,越会歪得远。”
邹充仪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听横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大感惊奇,上下打量她一番,笑道:“我们横翠要出徒了!”
横翠却仍旧有些低沉,听了这笑话也只是勉强动了动嘴角:“娘娘休要取笑。”
邹充仪微微笑了笑,道:“我这里一直都是最没有规矩的,你要怎样由你,我要怎样你们也别劝,至于她要怎样,自然,由她。”
不是横翠。
邹充仪在心里坚定地对自己说:不是,不应该是,绝对不是横翠!
……
晚膳刚完,忽然横翠跳了进来,面上惊奇之‘色’还未消褪:“娘娘,余姑姑来了。”
邹充仪忙命快请,一边问桑九:“上午走时,可跟你说了今晚要来?”
桑九一边帮忙收拾桌案,一边快速低声回道:“不曾,连头都没回!”
余姑姑已经走了进来,摆摆手:“莫收拾了,我说完话就走。”
桑九边麻利地端了桌上的碗碟托盘走到‘门’边递给等着收东西的小宫‘女’,边笑着回头跟余姑姑说笑:“师父见不得‘乱’糟糟,我知道的。”
邹充仪这边伸手延客:“姑姑快坐,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话上午忘了?”
余姑姑默一下,先回头告诉桑九:“你到‘门’外守着。”看她依言走出去,回手还闭上了房‘门’,方对邹充仪道:“我听说沈昭容如今能这样安稳过日子,是你时常在背后提点?上午你问到钏娘,所以我再来一趟。”
邹充仪下意识地问:“钏娘和沈昭容怎么了?”
问毕,心下叫糟。
完了,这等于承认了沈昭容的日常真的是被自己指点过的,或者说,被自己指使的。
余姑姑压根不在乎这个,反而低下头去,声音低低的:“裘家老太爷近来身子不太好了。”
这一语,几乎像个雷,轰地炸响在邹充仪耳边!
裘家老太爷是谁?那是大唐军方的定海神针!裘家只要这位老太爷老将军在,就能屹立不倒,军方也因为这个,绝对不会‘乱’,不会有明显的派系倾轧。对外来说,这位老人就意味着大唐的虎须捋不得;对内来说,这位将军就意味着朝局上无论如何不会大动干戈。
然,如果他,死了……
邹充仪大惊失‘色’。
如果他死了,一切都会变!
军方力量的对比,朝中重臣的站队,宗室外戚的斗法,文臣武将的博弈,甚至,那把椅子的明争暗斗!
跟这个比起来,后宫这些小打小闹的小心思,简直就是桌上的微尘一般,一拂,便无痕了。
邹充仪强做镇定,声音却也微微发了颤,忙问:“御医怎么说?太后和圣人可有旨意?”
余姑姑微不可闻叹了口气:“年纪那么大了,怎么可能还有什么奇迹?大郎想回来看看,圣人不吭声,太后就也不好吭声了。”
裘大郎镇边在外。
镇边的大将,突然回京,不论是敌方还是我方,都会人心浮动。
不能回。
裘老将军好得起来还则罢了,若好不起来,裘大郎回来了,那么是仍旧折回去镇边,还是留京?
丧事,守孝。恐怕再难离京了吧?
这个节骨眼上,裘家的确需要主心骨;可皇帝不需要一个有主心骨的裘家。
所以皇帝不吭声。
皇帝不吭声,就是不让裘大郎回来。
所以太后也不好吭声。
太后万一说了话,裘大郎借机回来了,不走了——裘家想干嘛?!
这个话,万一在朝上被人当面问了出来,裘家就洗不清了。
所以,裘大郎回不来。
——所以裘钏?!
裘钏是裘家大郎的掌上明珠。这个时候,亲爹想回来看望病重的亲爷爷,却回不来,所以,其实,她是为这件事跟圣人闹别扭的?
余姑姑看着她,苦笑着摇摇头:“你别想简单了。太后不好发声,钏娘却觉得是她为了自己的富贵袖手旁观了,所以不高兴。那天在长庆殿当着太后和我的面放话,如果她是四郎的皇后,那一切她都会办得妥妥当当的,必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缩手缩脚……”
皇后?!
我的天哪!
裘家出了一个太后已经够让皇帝忌惮的了,还想再出一个皇后?
她是嫌裘家的人死的不多还是嫌自己死的太慢?!
邹充仪听了,忍不住皱着眉头扶额做头疼状,低低地呻‘吟’道:“天啊,她这是觉得太后的日子过得太逍遥了,还是觉得裘家过得太平安了?”
余姑姑叹口气继续苦笑:“是啊……太后为这个,愁得好些日子没好好吃饭了……”
邹充仪心里一突,忽然明白余姑姑为什么来了。
余姑姑不是来诉苦的,而是来提点的。
新后是自己劝立的。
分明自己是元后,又劝立了新后。
那裘钏如果想坐上后位,自己无形中给她又增加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对手。
同时,沈昭容在自己的提点下,在明宗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重,就算不从争宠上论,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自己不仅是削弱了她对沈昭容的影响力,简直就是把裘钏的臂助变成了阻碍!
也就是说,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成为裘钏的眼中钉了!
劝立新后,在裘太后来说,是好事,所以在太后和圣人面前,这都是自己的加分项;但对裘钏来说,自己已经是黑名单上第一人了。
邹充仪禁不住也苦笑起来,喃喃道:“但愿再见面时,钏娘还能喊我一声大姐姐。”
余姑姑摇摇头,笑道:“你休想了。她那一声大姐姐,是必要换给戴绿枝的。”
邹充仪心中一转,想起了平妻妾室们对正房的称呼“姐姐”,忍不住也呵呵笑起来:“姑姑说得好!”
余姑姑嗔怪地瞪她一眼,自己也忍俊不禁,笑了。
当然,邹充仪不是傻子。
余姑姑平白地提点了自己,也是想要换一个主意的。
怎么解现在的局。
尤其是,怎么解太后的心结。
太后宫里只有儿子和侄‘女’是亲的,如果和他们都生着心结,那日子就太难熬了。
裘太后一世英武,不料晚年当了太后,本应颐养天年的时候,却出了这样两难的境况。真是,造化‘弄’人啊。
邹充仪感慨地叹一声,方缓缓道:“姑姑既然跟我说了裘家的状况,于公于‘私’,我都该托请姑姑劝太后一句:珍惜身子,毕竟,裘昭仪虽然姓裘,却不等于裘家;裘太后她老人家,才是整个裘家。万望太后多多保重,莫要本末倒置才好。”
听到“本末倒置”四个字,余姑姑眼中微微一亮,脸上终于浮起真心的笑意来,欠身过来握一握邹充仪的手,温声道:“多谢充仪。”接着便站起来,道:“我走了。你们好生过安生日子——虽然,恐怕你这安生日子也过不了几天了。”
邹充仪站起身来,扬声令桑九送余姑姑出去,边含笑道:“姑姑是明眼人。”
余姑姑听着这话,脚步一顿,回身,也含笑打量了打量邹充仪,似乎饶有兴趣的样子:“充仪风华愈加盛了,是长大了的缘故么?倒是比在清宁宫时更像个……了!”最后两个字,余姑姑口中含糊了过去,但邹充仪分明听到,那是“皇后”二字。
邹充仪不动声‘色’,并不答这话,只笑着摇摇头:“姑姑慢走。”
桑九回来的时候,邹充仪正坐着发呆。
横翠也跟着进来,神‘色’有些莫名:“娘娘,余姑姑让我也进来,说您有话吩咐我。”
邹充仪回过神来,定定地看了横翠一眼,咬了咬牙,似乎下定决心一般,沉声道:“你传话回府,裘老将军病势沉重,让祖父一定约束好家人。此时有对外‘乱’串的,不论是谁,一律打死完事!”
横翠脸‘色’一白,忙点头称是,看一眼桑九,低头退了出去。
桑九看了一眼被关上的房‘门’,走到邹充仪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裘老将军若去世,裘昭仪封妃势在必行。”
邹充仪冷笑一声:“封不了的,你放心吧!”
桑九一愣,忙问:“不封她,怎么封沈昭容?圣人必不肯放过这个时机抬举沈将军与裘家打擂台的。”
邹充仪眼底闪过寒光:“因为对圣人来说,这宫里没有秘密。所以,就算她从现在马上开始温柔娴淑,圣人也绝对不会给她超过九嫔的位份了!”
桑九惊呼一声,忙伸手掩住口,眼中闪过不可思议:“娘娘是说,圣人必定已经知道裘昭仪想要后位?”
邹充仪再冷笑一声,忽然扬起头来,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襟,放平和了语调,道:“如不是听了太多我们在清宁宫里的怨怼之语,圣人如何会对我这样狠心?他本是个那样宽和厚道的人啊!”
桑九的眼光往窗外一溜,会意,嘴角不由流‘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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