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宗在羽卫的校场上发了疯一样地奔马、‘射’箭、练刀。79小說中文网首发
沈枪第一眼看见明宗之时就觉出了不对,加上随行的洪凤一个眼‘色’,急忙悄悄派人去寻沈迈。
待沈迈赶到时,明宗已经发泄到双手双‘腿’都发软的地步了。
沈迈气得狠狠地踹了沈枪一脚,压低了嗓子喝骂道:“天塌下来也不能让圣人这么闹!光是脱了力还好说;万一抻伤了筋骨,‘摸’‘摸’你的腔子上,到底有几个脑袋?!”
骂完了赶紧去把明宗扶起来,抬到旁边自己专用的休息处所,收拾出个干净地方,把明宗放下躺稳;那边沈枪灰溜溜地挨了骂,学了个乖,赶着派人请了王全安过来。
王全安连脉都没听,只是捏了捏明宗的手脚臂‘腿’,便摇摇头,笑道:“沈将军太小心了。圣人的底子好,无妨的。只是脱力而已,歇一会儿就没事了。”
孙德福在旁边提心吊胆:“王奉御,需不需要,嗯,吃点什么,喝个骨头汤什么的?”
王全安捋着胡子呵呵地笑,冲着孙德福一挤眼:“某今儿一早听说沈枪将军搞了一只好羊藏着,打算哪天晚上再下雪时拿出来烤了吃——其实,羊‘肉’汤就很补!”
大正月里,如果有一大碗热气腾腾、搁了胡椒辣子、连‘肉’带骨头的羊汤,那实在是无上的享受!
即便以明宗现在满腔的愤懑,听到这里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气哼哼地道:“烤半只,煮半只,再拿两坛子烈酒来——朕今儿中午在这里用膳!”
沈迈听了这话,终于放下了心,咧着嘴‘摸’着肚皮地笑,一抬脚又踹在沈枪的屁股上:“还不快去!”
沈枪挠着后脑勺,刚要说那得请尹线娘求了邴阿舍来,羊‘肉’汤才能更加鲜美,眼神一歪就看见洪凤的眼珠子都快冲着自己瞪出来了,急忙又刹住车,陪笑着应是,然后急忙走到‘门’外头一个角落里,站着不动,且等着。
果然,不一时洪凤便溜了出来,边擦汗边拉着他念佛:“我的天老爷,差点儿就没拦住你!”
沈枪奇道:“圣人一向不忌讳我们跟幽隐来往,刚才公公为什么不让我提起阿舍?”
洪凤叹口气,低声道:“就知道你想提阿舍!你要求她帮忙做菜就赶紧去,但不要在圣人跟前提——昨儿晚上贤妃和贵妃联手陷害邹充仪被圣人揭穿,结果今儿一早皇后就赶来求情,圣人正是因为这个气得不知道怎么办好,才来校场发疯的!你这会子提幽隐,不是找死么?”
沈枪大吃一惊:“一后两妃连成一线了?!那邹充仪的处境……”
洪凤也愁得两道眉‘毛’紧紧地蹙在一起:“说得就是呢……”
沈迈那是什么心肝?早就从洪凤和孙德福的眼神‘交’流示意中发觉了事情有不对头,此时更是绝口不提幽隐和邹充仪,只是哈哈笑着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何况王奉御这个时候说出来这个话,只怕我今儿若是不留你一起吃羊,今后羽卫去你那里拿‘药’就要费些个周折了吧?”
王奉御满面堆笑:“小医也少有机会能吃到地道的大漠烤羊,只要圣人不嫌我分食,今儿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走的!”
明宗看着臣下们在自己面前和睦相得,再想到后妃之间的倾轧争宠,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孙德福在一边看着,十分明了明宗的想法,低头想一想,走上前一步,附耳低声对明宗说:“圣人,这样多好呢,‘女’人们打架,男人们喝酒;总比‘女’人们喝酒,男人们打架强啊!”
这话说得——
太对了!
后妃们争宠,朝臣们和睦,难道不是帝皇之福么?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
不过,其实,帝王想要坐稳了龙椅,其实还是‘女’人们和睦,后宫子嗣繁茂;朝臣们打架,帝王坐收渔利,更加好一些。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四边不稳,倘或内部再有争锋,只怕莫名地便宜了外族不说,还有可能引起天下动‘荡’——还是朝臣们和睦些好。
何况,这几个还都是自己的心腹臣子。
明宗心中一动,回头看着孙德福,脸上‘露’出了笑容,伸手拍了拍孙德福,低声笑道:“德福,你真是朕肚里的虫儿!”
孙德福也低声笑了,低下眼帘:“老奴是圣人一个人的狗,必得时时刻刻跟紧了圣人啊!”
沈迈和王全安都把明宗和孙德福的互动看在眼里,但谁也假装没看到,只顾呵呵地寒暄着:“今年冬天的雪不大,却断断续续地不停。”“是啊是啊,听得说户部那边正催各府县开仓放粮呢!”“瑞雪兆丰年!今年熬过去这一冬,明年必定有个好收成!”“嗯嗯,天下丰饶,圣人才踏实啊!”
明宗看着一个武将一个医生在那里说起天时物产灾民安抚的事情来了,心里好笑,但又觉得自己的这个阵营里还真的缺少了一个文臣,不由怔忡起来。
沈迈回头一看,就知道明宗学了邹充仪的本领,又开始走神起来,‘露’出了一丝笑容,走开两步,叫了孙德福到一边,轻声询问到底出了何事。
孙德福瞥一眼明宗,低声快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甚至连那个明宗的眼线宫‘女’也说了出来,自己的挑拨也说了出来,然后轻声嘱咐:“今儿不要再提,省得圣人心里的这根弦绷得太紧,再绷断了。”
沈迈低头寻思片刻,点点头,但又疑‘惑’起来,低声问:“老孙头,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孙德福微微一扬嘴角,低声道:“邹娘娘出来得太久了,该回去了。否则,魑魅魍魉要翻天了。”
沈迈皱了皱眉,低声问:“你跟姓邹的商量过么?我怎么听说她不乐意回去呢?”
孙德福笑了一笑,意味深长:“邹娘娘总以为只要躲着事情就能慢慢地拖得没有了。可世上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儿?老奴不能看着圣人一个人苦撑苦熬。她既然跟圣人这样好,那就得回去帮着圣人分担。这个事儿,她当仁不让。”
说到这里,孙德福溜了一眼斜倚在榻上状似不在意地跟王全安笑着闲聊的明宗,再看一眼沈迈。
沈迈会意了过来,笑着道:“说的也是。这娘儿们习惯‘性’偷懒,不把她‘逼’到份儿上,她不动脑子!”
孙德福笑着,和沈迈一起慢慢回到了明宗身边。
二月初一中和节。
孙德福一早便敲开了幽隐的大‘门’,无视众人拥上来的赔笑问候,一径走到院子当中,高高擎起手中明黄‘色’圣旨卷轴,朗声道:“圣人有旨,充仪邹氏跪接!”
邹充仪今日高兴,自己捡了一身纯白‘色’贡缎长袍穿上,身上脸上一片素净,既没有上妆,也没有配饰,连头发都披散着,一身洁净地站在窗下,提了狼毫大笔,悬腕抄经。
满院子的宫人都在准备着香烛照壁,祭奠勾芒神。
此刻孙德福没有预先通知,便持圣旨前来,‘弄’得众人都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还是尹线娘先反应了过来,一推身边的桑九:“姐姐,条案香烛!”
桑九恍然,“哦”了一声,看着孙德福站在院子当中的姿势,意识到这道旨意只怕非同小可,急忙叫了横翠,两个人把条案摆到孙德福面前,供好香烛,放好跪垫,然后才回头看邹充仪。
邹充仪下意识地不想接这道旨意,所以站在窗前,低头继续抄经,脚下纹丝不动。
孙德福看着她不情愿的表情,心中先暗暗赞一声此姝实在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但还是得笑着催促道:“圣人有旨,充仪邹氏跪接!”
邹充仪没有办法,只好叹口气放下了笔。一边小语想上来帮她绾发,邹充仪却极度不想再行修饰,抬手止住小语,就这样一身白袍、长发飘然地走了出来,状若凌‘波’仙子一般,口中一言不发,只是盈盈跪倒。
孙德福看着她披散开的秀发,微微一笑,双手展开黄绫卷轴,抑扬顿挫地念诵起来:“诏曰:充仪邹氏,生‘性’温和,聪敏****。查其涉嫌误伤皇嗣事宜,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迁居掖庭两载中,无一字怨怼,无一言愤懑,‘妇’德‘妇’言,实为天下‘妇’人楷模。朕不忍弃诸于野,特雪其冤,著其贤,特诏迁回大明宫。裘氏皇太后曾为淑妃数载,故我朝不设淑妃。特封邹氏为惠妃,独居仙居殿。邹氏其勉之,朕甚盼卿归来。钦此。”
听到最后一句时,邹充仪的双肩忍不住一抖。
明宗的耐心终于告罄。
这道诏书,就是他在当着全天下告诉自己:你回来,我想你。
没有商议,没有斟酌,只有通知,只有宣告。
自己,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么?
等到他一意孤行的那一天,不管什么形势大局,不管什么闲言碎语,不管什么后妃朝臣,只是因为他对她的思念,所以,像一个正常的男人对自己的妻子说:少废话,赶紧给老子回家!
邹充仪的额头贴在地上,轻轻闭了闭眼。
自己终于等到了,盛宠的这一天了么?
邹充仪伏在地上,思绪起伏,浮想联翩。
满院子的人,以及孙德福,都目‘露’温柔、面‘色’复杂地看着她。
那个此刻看来超凡脱俗的‘女’子,终于在被冤屈、被贬谪、被折磨、被窥伺、被陷害、被中伤如许多之后,终于在两年半之后,迎来了自己的时代。
一刻钟后,邹充仪终于抬起头来,声‘色’一无所动,仅仅是长长地吁叹了一声,欠身,叉手,清声道:“嫔妾领旨,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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