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露莹莹的早晨被第一个起身收拾行装的探索者所惊动,而风灵,就是被身边这些起行前的躁动给搅得不得安生,才十分不爽地起身打个哈欠,爬出了帐篷。
波妮卡一晚上兴奋地没怎么合眼,大早顶个黑眼圈,却依然无可阻挡的精神奕奕。
看着忙碌嘈杂的深蓝佣兵团营地,波妮卡很有种起行前的激动,见风灵终于爬出帐篷,一阵风扑过来扯着风灵胳膊问:“他们也今天进山呢,和他们一起吗?”
穆克尔早已经开始收拾包裹行装,他一手调整马背上货架的位置,一手拉着马缰禁锢马匹的躁动不安,笑着回头说:“一起走也行啊,有两个十几人的小探险队也决定要和深蓝佣兵团一起行动了,昨晚科多勇士团的遭遇让他们感到不安,又不甘心就这样空手回去。”
风灵点了点头,到不是说同意和这些人一起走,而是本来决定今天入山,就没道理因为这些不相干的人改变自己的行程。
这样一来,将近一百五十人的队伍声势浩大,骡马嘶鸣,人声呼喝,蔚为壮观,风灵、波妮卡、穆克尔这三张娃娃脸就显得很不足轻重了。
清晨难得的舒爽短暂得让人遗憾,热气在拥挤的西河村中蒸得人烦闷时,新的冒险者已经怀揣着各自的激情和梦想,钻进凉意依然的波洛尔山山林里。
波洛尔山的城堡,那个曾今有五千民户的商路城镇,就坐落在波洛尔山南峰和北峰之间的山脊上,从山麓到城堡,直线落差2121米,三年前还曾繁忙的交通索道在魔窟生成时就被损毁,如此情况下,这种距离显然不那么容易跨越。
魔魂肆虐后,波洛尔山里遭殃的只有动物,在这个没了活物的山林,这两年间反而因为没有食草者的存在而更加植物繁茂,路途布满荆棘,完全无路可寻。
任何一队进山的冒险者,都是无前路可借鉴的开拓者。
……
……
入山第四天,除了路途的艰难,原本让大家地心吊胆的魔魂攻击竟然迟迟没有到来。
其实吧,这一队人和刚进入河西村时碰到的科多勇士团不同,那些只会些粗浅拳脚和皮毛魔法的人,不过是幻想着自己人品爆发,能一举成名而拼凑起来的一盘散沙。
深蓝佣兵团作为这一队人马的骨干,普遍在魔法武技的造诣上不可小觑,这些气息汇聚起来,对外传递着自己很强大的信号,让魔魂不敢轻易袭击,所以进山三天多,一直波澜不惊。
而另一方面,这种现状也惹得波妮卡非常非常不爽——这些颇有些实力的家伙,一个个都眼色轻飘飘的,赤裸裸地质疑这三个小屁孩儿参加这次探险的资格。
深林莽莽,清新的草木味儿润着喉鼻,走在三人后方的大车一直有三骑两人护着。
两个步行的人一个在前面牵车,一个在后面护着装载物资的车架,一边清理可能绊倒车轮的粗木,一边提醒前满牵马车的人注意绕开容易陷车的泥洼处,三个骑手负责警戒应变,五人位置两小时一轮换。
山中潮湿,物资里的粮食储备是要小心呵护,防止受潮发霉,各种魔法用具更要防止相互碰撞引发事故。在这方面很专业也很卖力的佣兵们,一路行来并不轻松。
轻松的,只有波妮卡这种什么事儿都撒手不管的大小姐,以及风灵这种认为他们力所能及,自己伸手多余的人。
穆克尔还是会很和气地套近乎,也时不时会去帮忙。
也因此,这些人对穆克尔还算和善,但一瞅到风灵和波妮卡身上,就冷嘲热讽,一肚子不高兴。
一个骑行的络腮胡子大叔提起便携水杯,从大车上的酒桶里汲了一杯麦酒后,先递向穆克尔招呼:“小伙子,要不要尝尝我们佣兵团特制的麦酒?提神提力,味感堪比烈酒的冲味儿,只要不过三杯,就不会醉。遇到要事不能醉酒的时候,这家伙早中晚的三杯,可就是我们深蓝佣兵们的水灵老婆,比金子都珍贵。”
穆克尔笑着接过来一口喝干,其中魔法药剂的味感很敏感地触动了穆克尔的魔法感应。
他心中好笑,这种参杂了幻术魔法的强体药剂,对他们这些魔法感应力不佳的人来说,或许真能当烈酒的代替品,可对他来说无异于干巴巴的魔法试剂灌进肚子里。
但穆克尔也不声张,杯子递还给络腮胡子时,很讲场面地夸了几句。
风灵回头睨他一眼,神色里完全是在为穆克尔的社交辞令打趣。
络腮胡子一转头,看到了风灵递给穆克尔的脸色,心中不悦,粗声粗气呵斥:“男人喝酒,小丫头片子看什么看!”
风灵也不计较,对穆克尔耸耸肩,继续行路。
波妮卡不乐意了,叉腰一边指着络腮胡子嚷嚷:“少瞧不起人!我们就看了,怎么着?”
络腮胡子只瞪她一眼,又去汲了杯酒,端起来正要喝下肚——
啪!有东西从空而降,直接冲入杯中酒水,沉淀着米黄色泽的酒中污出一摊粘稠黑渍,飘起一种让人作呕的味道。
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只已经开始腐败的人的耳朵!
络腮胡子一声惊呼扔开杯子,腰中宽剑出鞘,慌忙向四周看去。几乎就在他拔剑的同时,有破空声瞬间响起,来得极快,络腮胡子动作已经快到极致,但还是太慢了。
在他视线还没能捕捉来来物模样的时候,后脊上已经有令人切近到死亡的尖锐触感袭上。
“糟了!”络腮胡子只来得及冒出这么个念头,后脊的锐痛就直直窜上脑门,随即,他整个人被一脚踹飞马下。
风灵就这么跃地而起,踢人、抓飞箭,勒马停身,动作一气呵成。
络腮胡子背着一道浅显划痕从地上翻滚着爬起来时,正看到风灵稳稳坐在他的马上,手中攥了七支短箭,其中一枝箭头沾血,显然是刚刚差点儿要了络腮胡子命的那个东西。
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脚步刚缓,就听四周密集的破空声忽然暴起。
“圆箭阵!我们踩陷阱了!快避!”有人惊呼起来。
络腮胡子惊慌的发现,刚刚自己被踹下马背时,宽剑掉了,现在又离车架马匹极远,来不及找地方躲。
无剑无盾,他只好咬牙在身周竖起贴身的魔法防壁,向车架边扑过去。
如果是普通的箭,他的四级魔法防壁还可以抵挡,但刚刚划破他后背的箭头上明明有破魔效果,他的四级防壁还不足以应对。但,现在的他也只能咬牙硬着头皮上了。
被圈在陷阱内的七八个佣兵团成员飞速找位置持剑以待、紧张到极致时,穆克尔撇撇嘴看风灵一眼,抱胳膊倚在大车上,不防不动,根本都不鸟那些劲射而来的蝗虫群般密集的箭雨。
波妮卡早兴冲冲拔剑,想上大招招呼,却被风灵掐下一个箭头砸过去,不痛不痒地嘱咐一声:“别用魔法力。”
几乎就在说话的同时,风灵手中的短箭碎成数段小木块儿,骤然爆开飞射四方八面,空中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此起披伏,激起碎沫飞扬,十秒钟后,山林重归沉寂,四周无数残箭断尾洒落,铺满一地。
络腮胡子傻眼地看向风灵,难以置信——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竟然这么厉害?刚刚如果不是她及时把他踹开,他恐怕就死翘翘了。
风灵从马上跳下,很无所谓地说了句:“多半是以前的进山人设下陷阱捕猎魔化生物,却没用到,被我们撞上了。”
见整个队伍在惊愕中停止了前进,风灵不得不又加了一句:“陷阱已经失灵了,我们赶快赶路吧。”
整个冒险队伍基本上是三人一排的宽度,绵延在茂密的山林中并不紧凑,尤其是十辆大车分部在队伍中间,时不时就因为卡轮难以前行而导致队伍断线,被阻在后方的人不得不经常通过口令让前方的暂时停步待命。
现在这种突兀的停留,会影响整个队伍的行进。
穆克尔去帮忙处理络腮胡子浅显的伤口时,心中不由有点儿好笑——以风灵的能力,早早发现陷阱,在任何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拆掉陷阱不是难事,刚刚短箭射向络腮胡子时把他毫发无伤地救下来更不是难事。
这是故意要络腮胡子吃苦头啊,看来,她那张满不在乎的脸,到底也没能粉饰出一个满不在乎的心思来啊。
波妮卡很不爽风灵阻止她动手的事儿,唧唧歪歪抱怨不止。
在队伍中那种小瞧人的目光彻底湮灭后,波妮卡的牢骚怨气就都泼了风灵。几个小时后,竟然闹到冰封剑直接吟鞘而出,要在山林里砍小树桩玩儿。
风灵不得不看着波妮卡孩子气的举动,认真叮嘱一句:“不要胡乱砍树玩儿,这样做会惊动把这片山林视为领地的凶兽。”
不管怎么说,随着一步步深入波洛尔山中心,蛰伏的魔魂也会越来越强大,事实上,大队人马所散发的“不好惹”的气息随着队伍的深入也越来越没威慑力。
即便是有数十个散发威慑气息的魔法物象跟随,风灵还是察觉到,越来越多的魔魂在远处贪婪而谨慎地尾随队伍。
这种时候,最好别做多余的事刺激这些沦落而愤怒的魔魂,很容易出问题。这也是她之前阻止波妮卡动用魔武剑的原因。
波妮卡愣了愣,一肚子不快意问:“这里不是早没有活物了吗?都被魔魂给弄死了吧?”
风灵走在前面,这时回头瞥波妮卡一眼,“魔魂会附身活物,也会承袭所附身的物种特性。”
她微微偏头看向西边莽林,若有所察,逐渐缓下了脚步,“凶兽是没有理性的生物,所以魔魂附身后也会丧失智者才有的判断和自持,和野兽同化。对他们来说,领地就是领地,鼠兔鹿獾侵犯他的领地,就是送上门来的猎物,而虎豹熊兽,是他们必须杀死的竞争者,至于我们这种浩浩荡荡的队伍,你说他会把我们摆在哪个种类里?”
波妮卡一愣,随着风灵玩味远望的目光,隐约嗅到了明晰的危机感,这种危机由远迫近,速度来得极快。
——终于有魔魂按捺不住想出手了。
穆克尔早悄声放下背包,把背在身后的长柄鱼叉缓缓捏在手中,却没去拔插在长靴里的专克夜魔的圣石短剑,“风灵,三匹魔化的山狼。”穆克尔凭借灵敏的魔法感应,已经摸清了危机的来源。
松散的队型,茂密的山林,要故意走丢掉一两个人很容易,所以——
穆克尔和风灵两人的位置,已经在彼此的默契中稍稍脱离了整个探险队。忙于行进的队伍,根本没能察觉风灵两人小动作。
风灵估算着魔化山狼和队伍间的距离,狡黠的笑意浮上嘴角,轻声说道:“穆克尔,这三个魔魂,你收得了吗?”
“可以。”穆克尔轻松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我们得抢先动手了,在这里的人察觉之前,否则他们会直接杀了三匹魔化的山狼。”话音刚落,风灵就已经闪身向魔化山狼所来的方向纵身而去,速度之快,动作之轻巧,甚至都没人能察觉到她的离去。
穆克尔紧随其后,波妮卡愣在当地反应一下,才大叫着“风灵”拔腿去追,引得本来对这边动静毫无察觉的人都看了过来,当看到一个小丫头片子挥着晶莹的冰封剑莽莽撞撞向山林里冲去时,周围的人纷纷震惊和不安起来——这姑娘一个人冲森林里去了!
旁边四轮大车上的三个人里,有人拔剑出鞘站起身,紧张兮兮地说:“那位小姐的两个同伴也不见了,不是被魔魂拖走了吧?”
另两个人也面面相觑起来,有些害怕,车边骑马的络腮胡子人放心不下,犹疑试探着问:“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是不是帮她一把?”
随即便有人不耐地说:“看了又能怎样?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唉,年少无知,自以为有些本事就来这种凶恶的地方,送了命也只能怨自己轻狂傲世,小看了世道凶险。”
大车左后方并马而行的一男一女向波妮卡消失的方向远远望去,神色有点儿紧张,两人相互递下眼色,沉重的杂粮袋向四轮大车上一扔,就轻装驱马追进了丛林。
“那两人是谁?”
“不知道,好像是今天加进来的小型探索队里的人。”
小型探索队里的人马上开口说:“他们也是昨天找到我们要求入队的,当时露了几手,的确是好本事,但愿能救回那几个不知轻重的年轻人吧。”
络腮胡子向山林里望了几眼,终于还是沉默着遵从了伙伴们的意思。
车轮碾压过开路者砍断的灌木和树枝,没有做任何停留,冒险者们对五个陌生的伙伴并没有付出多少关注。
这份冷漠,很快随着整个队伍的加速而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