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刀未了一
未了说的当然是一把刀。
凶刀未了说的当然是一个人。
未了说的是如果没有了结敌人的性命，它便不会归鞘。
凶刀未了说的是一个如刀一样的男人。
二
天已渐渐地冷了，光秃秃的树枝上停着两只迷路的乌鸦。
天威镖局的大堂里聚集了三十六个人，这些人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大人物们或坐或站，或者端着茶水，或者擦拭着兵刃，却没有人说话，大家在默默地等待着。
四下里忽然变得很安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大门。接着便听到脚步声，一步一步向大门走来。脚步声其实并不重，但是每一步都很坚定，众人却觉得似是一只大锤一下下擂在自己的胸膛。这时，脚步停了下来，众人的心脏也漏了一拍。似乎过了许久，一只手才风轻云淡地推开了大门，一个人才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屋。
天威镖局总镖头莫擎苍站起来，抱拳道：“常离，你来了。”
常离道：“你已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莫擎苍点点头，道：“我分你二成，就此罢休，好不好？”
常离道：“十成。”
莫擎苍额上青筋隐隐跳动，依旧压着声音道：“我们三十六人分六成，给你四成。你不要欺人太甚，就算我答应这里其他好汉也不答应，只怕到时候不好收场！”
常离冷笑道：“十成，我依旧要你的命，不过可以饶了这些人。否则，休怪我无理了。”
一人怒道：“常离！你就算再厉害，也不是我们这么多人的对手，今日就让大爷们好好教训教训你，也让你知道天高地厚！”说着众人已经亮出兵刃，团团围住常离。
常离左手握住漆黑的刀鞘，右手垂在身旁不动分毫，着一身猩红色的长衣，分外刺眼。他抬眼看着莫擎苍，缓缓道：“愚蠢是罪。”
莫擎苍眉毛一竖，大手一挥，喝道：“杀！”众人一跃而上，漫天刀光剑影，腥风大作。
凶刀不退。
凶刀不避。
凶刀不是为了退和避而生的。
凶刀只为出鞘。
常离不退不避，众人谁也看不见他拔刀，只看见一道银白色的亮光从刀鞘中飞出，就像死神的叹息，沉默惊如霹雳，冷眼凝结时间。
莫擎苍一剑刺出，愣愣地看着剑刺入一片猩红之中，但是他的眼中却没有了常离这个人，他只看到一片一片的红色，眼前白光闪烁，那是猛兽露出的獠牙吗。然后他便看见自己的身体——只剩下一半的身体。
凶刀归鞘，常离还是站在原地。左手稳稳地握住漆黑的刀鞘，右手垂在身旁不动分毫。这时候，众人被砍断的兵器才叮叮当当地落下，莫擎苍的半个身子才跌倒在地。
而常离只是一刀。这就是凶刀未了。
一人忽然跪下，带着哭腔嘶吼道：“我和他们其实不是一路的，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常英雄手下留情……”
常离微微皱眉，轻叹了一口气。
天冷了，飘下了细碎的雪花，纯洁如同圣灵的歌声。
天威镖局的熊熊大火惊走了树上的乌鸦。
雪夜，一个穿着猩红色衣服的男人孤独地走在路上。
三
白银城的酒楼里，两个汉子胡乱地聊天。
“你知那宝珠山庄的庄主前些天为什么自杀了吗？”
“当然知道，他的一批珍贵货物被半路劫了，那可是全部身家，本来想着借此翻身，哪知道竟会如此，债主都逼上了门……唉，他也是走投无路，只好如此。”
“全部身家怎么还如此不小心？”
“小心的很，他还雇了最大的天威镖局，押出去三趟镖，两趟虚的一趟真的，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被贼人抢了去。”
“天威镖局？莫不是几日前被灭门的……”
那汉子看看左右，点点头压低声音道：“不错，就是被‘凶刀未了’灭门的镖局，说来他们也是真惨，走失了镖毁了名声不说，不知怎么还招惹了那个瘟神，竟落得如此下场。”
白银城宝珠山庄。
冷家昔日以精美的金银首饰闻名，其宝珠山庄位列世间绝顶十三庄之一，声望一时无二。只是风水轮流转，近年来生意惨淡，后又遭此横祸，以前相交甚好的朋友也都悄无声息，门人食客纷纷告辞，一时间冷家人也看遍世道炎凉。
今日是原家主的葬礼，冷家内外一片缟素。
一行人抬着几个大箱子闯进来，将箱子放在庭院中就要离开。
冷家新家主冷雨泽问道：“来者何人？怎么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其中一人躬身道：“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有人托我送来这几口箱子，说如果有人相问，就说这些是一饭之酬。”
冷雨泽皱眉，命人打开箱子。一时金光闪耀，众人都看的呆了——原来这正是被夺的那批珍宝，竟被如数送回。若说这些是一饭之酬，那这顿饭不知要是什么神仙风味才及得上了。冷雨泽愣了片刻，急忙追出门去，人却早已不见了。
冷雨泽站在路口，深深作揖，朗声道：“不知先生何人，还望现身相告，此番恩情我冷家感激不尽，一定好好报答。”等了半晌，却不见踪影，他只好叹口气，又深深作了一揖。
四
夕阳的余晖洒在天边，烧透了半边云彩。鲜红的血液点点滴滴洒在地上，滚烫的融化了晶莹的白雪。
九龙神捕手里提着龙头锁链，嘴角挂着渗出的血迹，眼睛中映出的是一片猩红。
常离左手软软地挂着，漆黑的刀鞘已经扔到地上。右手提着银白的凶刀，垂在身侧不动分毫。
九龙神捕咳嗽两声，道：“凶刀未了，名不虚传，果然厉害！”
常离面无表情道：“九龙神捕名震天下，我也佩服。”
九龙神捕道：“我是官，你是贼，今日生死相斗必有输赢。”
常离点点头，道：“死在未了刀下，你也无憾了。”
九龙神捕大笑道：“你比传言中还要张狂！不错，我的确不如你，但是这天下未必没有比你强的人，你何必如此嚣张，遭来横祸？”
常离微微一笑，说道：“有，便让他来。来，便让他留下。”
九龙神捕问道：“我只有一件事不懂，你为什么要杀天威镖局的人？我没查到你们有利害冲突。”
常离道：“天威镖局莫擎苍伙同绊马岭的山贼劫了冷家的镖，实在恶劣。”
九龙神捕愣了一下，叹息道：“没想到竟是这样，不过，你为什么要平白插手这事？惹得一身骚气，还落得个凶刀的名声。”
常离看着眼前的白雪，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冬夜，那个老人端给他的一碗暖暖的白粥，嘴角微微上扬，轻轻说了一声：“只是还一顿饭钱罢了。”
天空又下起了雪，苍白的，寒冷的，也是明亮的，温柔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