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冰雪(1 / 1)

灾星跑得很快,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化身为风。

天光不散,却莫名浑浊;雪原旷远,却无声淡化;四肢机械地劳碌,不顾内脏挤压式地摩擦,呼吸变得灼痛——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和意识正在分离,身体在死亡,意识在奔跑。

可是她不能停,停下就有可能被抓到,古老部落的可怕仪式,光想想就令她毛骨悚然。就算没有追兵,她也不能停,她只在早上吃过一点点食物,在这冰冷的雪原上,她需要保持热量,她记得部落之前的一个落脚点,那里有温暖的水源,遮挡风雪的洞穴,她必须要拼尽全力抵达那里!

倒地的刹那,她以为她依旧在跑。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五光十色的天光不知何时消失,天地近乎一色的静谧慢慢包裹住她。她的喘气声从剧烈到平静,体温从沸腾到僵冷。她的年纪还很小,小到还不能明白生与死的界限,小到可以本能地生,不惧地死。

雪原上的风在她耳边呼啸,她却觉得他们在跳舞,在这片大地上,再没有比他们更美丽的舞者,他们是自由的舞者,天地万物都阻挡不了他们的脚步。

她脏兮兮的小脸上突然绽开一个微笑,就像是所有幸福的孩子,邀请他们的小伙伴,抬起一只骷髅似的小手,干涩而稚嫩的声音低低响起:“来吧,带我一起跳吧,一直跳到那里,跳到有热热流水、暖暖山石和香香烤肉的山洞……”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抬起的手僵硬地滞在半空中。

“汪汪、汪汪——”

风里传来了犬吠声,有人来了,灾星的眼珠无力地转了一轮。这次逃跑失败了。她不得不懊丧,又生出期待。也许会有可怕的刑罚,但是至少现在她却不会死了。无论如何,她想活。

犬吠声越来越近。

“阿拉……你……找到……了……吗……?”

听到这断断续续还有些飘渺的声音,摊在地上灾星,瞳孔蓦然一缩:只有一个人,而且声音还有一段距离。

她的眼神慢慢变了,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不会再认为那是属于人类的眼神,那是虎的凶猛,狼的锐利,还有蛇的毒辣。

足有半人来高的雪白大狗喘着粗重的气息跑过来,周身都是白茫茫的热气。临近了,反而慢下身形,如同君主一般,俯瞰地上的灾星。

灾星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弓背伏肩与其对峙。

猎物有了反抗,君主的威严遭受到了挑战,猎狗龇起犬牙,做攻击状。

灾星却不退反进,点地而跳,毫不犹豫地一扑而上,她的选位很精准,躲过了猎狗的致命一击,并成功翻到了犬背之上,双臂牢牢缠住犬颈,纠缠间又故意把手腕送进它嘴里。

遭受伏击的大狗本能地重重咬住口中的猎物,尖锐的犬牙很快刺穿了肌理,发黑的血液瞬间流了出来,灾星痛得发晕,却咬紧牙关趴在犬背上,手腕竟又往犬嘴里送了送。

很快,毒血发生作用,猎狗浑身抽搐起来,而后沉沉砸在雪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灾星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嘚嘚瑟瑟地裹住受伤的手腕,就顺手抄起地上的一块利石在它颈上撕磨,随后俯身用牙齿啮咬吸吮起来。

臧小楼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心爱的阿拉温软地侧躺在雪地上,还散发着热腾腾的气息,就像他活着的时候,侧着身体在他脚下撒娇般。就像他活着的时候。

而灾星,伏在阿拉身上正痛快淋漓地享受它的鲜血。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静止。

血液伴随着咕隆咕隆的声音源源不断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餍足的灾星才从阿拉的身上抬起头,凌乱肮脏的头发,乌漆墨黑的小脸,漆黑地溢不出一丝光亮的瞳孔,粘连唇齿的血色,风饕雪虐在她身后摇旗壮势。

——绝不像是个人类的小孩儿。

她是灾星!是恶魔!她就不应该生到这世上来!

臧小楼如梦方醒,箭一样地射出去,揪住灾星的衣领子就把她狠狠掼到一边,他自己则抱起地上的大白狗,神情中尤自带着难以置信。

灾星被他摔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爬起来就要跑。不料,甫一动弹就来一个泰山压顶,来人不给她丝毫转圜时间,抓着她的脑袋就使劲往地上攮,痛得她泪花直往外冒。

她也拼了命,手足卯足了劲儿地扑腾,慌乱中她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咬下去,臧小楼吃痛,不得不放松了力道,她借着劲儿连滚带爬地从他身下钻了出去。

可还没等她喘口气,脚踝就如同被铁钳给钳住了一般,她挣扎着向后虚踹了几脚,手肘撑地向前爬,可身体却还是不停地被朝后拖去。

她朝来人觑了一眼,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无意识地喃喃:“哥哥……”

说话的人本就有气无力,再加上风雪环肆,更衬得声音小。

可就这么一个微弱的声音,对于臧小楼而言却如雷贯耳,魔怔了一般僵在那里。

感觉脚踝上的钳制突然松懈了,灾星立马抓住机会就要跑,可臧小楼只微微一晃神,又制住了她。

他一边拖她一边吼她:“你闭嘴!不许你再叫我哥哥,你这个害人精,你害死了阿爹阿娘阿妹,还害死了我的阿拉,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眼见逃脱不掉,灾星也恶狠狠地回吼:“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一连三声,强撑着似的,声音越演越烈,可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哽咽着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不,不是,我是……”

她百口莫辩,因为这是事实。

恍惚间又忆起那天清晨,木门被推开,发出清脆的吱呀声,晨光熹微印在眼中成了一个圆点,周边散发着毛茸茸的暖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爽的味道,男人粗糙的大手就那样突如其来,不轻不重地落在她脏兮兮的脑袋上,随后蕴含着笑意的清朗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从哪里走失的小家伙?”

接下来的一切简直就像是做梦。她被领进了那道曾经在她眼中比大山还要厚重的木门后面,在那个温馨的如同人间四月天的小院子里站了一席之地,享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待遇。她第一次知道人的神情原来可以充满了温柔,人的肢体也可以在皮肤上做出那样柔软的动作,人与人的接触更可以带来比阳光更温暖的感觉。她听着男人与女人的商量,简直不敢置信自己也即将拥有一个家,家里有父亲,有母亲,有哥哥,还有妹妹。

后来呢?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有零星的画面,水井,血液,尸体……她惊恐地睁开双眼,就看到臧小楼赤红着双眼举着一块石头正要砸下来。

她本能地踹了他一脚,借力滚开,石头擦着耳朵砸在雪面上发出沉闷的重响。

臧小楼一击未成又要举起石头。

灾星眼见躲不过去了,只能惊恐地重复,一遍又一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眼看石头罩面,眼前越来越黑,她拼尽全力地嘶喊:“哥哥——”

巨石悬在她的鼻梁上。

她骇得肝胆俱裂。

臧小楼杵在那里。他俯视着仰面躺在地上的灾星,双眼里全是恐惧无助与惶惶不安,眼泪鼻涕肆无忌惮地流了一脸,就像一个普通小孩儿一样。

那天天高云淡,微风拂面。母亲温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汗珠,牵过他的手握住灾星的手:“小楼,又有一个妹妹了,开心吗?”

他面色不善地打量着那个丑兮兮的小东西,别扭地别过脸:“不开心,好丑。”

父亲宽厚的大掌一下子拍在他的后脑勺上,笑斥:“臭小子!”

那丑东西却主动凑上前,还没有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小心翼翼的讨好:“哥哥不臭不臭,一点儿也不臭。”

母亲戏谑:“臭不臭,小礼去亲亲哥哥就知道了。”

结果那傻孩子就当真在他脸颊上落下了一个措不及防的亲亲,臊得他脸都要烧起来了,而父母就在一旁哈哈大笑。

可是,这些都已经成了过去!再也不会有人用温暖的手心替他擦汗,再也不会有人用宽厚的手掌拍他的后脑勺,再也不会有了!想到这里,他睚眦欲裂,抛开石头,扎身而上,捂住她的嘴巴:“住口!住口,不准你再叫我哥哥!你是灾星,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他的手那样大,她的脸那样小,他不仅捂住了她的嘴巴还捂住了她的鼻子。

灾星双眼瞪得好似要凸出来,四肢胡乱地扑打,已经完全疯狂的臧小楼却注意不到。

挣扎间,之前绑住的布带掉落,细小的手腕上还渗着殷红发黑的血迹。

这血迹如同古老相传的邪恶咒语,惊醒了臧小楼,他慌忙起身后退,双眼死死盯住那血迹,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灾星踉踉跄跄从雪地上爬起,举着手腕,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抽噎着威胁:“你不要再过来……再过来……再过来我就连你也毒死!”

寒风奔跑在雪原上,带起飞雪漫天。这些风雪就像刀子一样,割得两个孩子剥皮似地痛,但他们就如同毫无感觉一样,彼此通红的双眼,钉子一样死死钉住对方。

就在两人僵持间,隐隐传来歌声。

歌声越来越近,直至清晰:“……届征途,携书剑,迢迢匹马东去。惨离怀,嗟少年易分难聚。佳人方恁缱绻,便忍分鸳侣。当媚景,算密意幽欢,尽成轻负……”

小调缠绵悱恻,曲婉至极,让两个自幼长在北地的两个孩子都听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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