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起寒晨(1 / 1)

第二天四更还未到,小十就被叫了起来。

敲门声重得像是打雷,睡意立马消散得一干二净,她本能地缩进墙角。

又隔了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成为了隔世宫的一颗棋子,这才披上外衣、汲着鞋子走过去,还是蹑手蹑脚地跟做贼似的,门先开条细缝,借着灯笼的一圈幽光,确定对方穿的是隔世宫天青色的宫装,才打开门。

“你怎么这么慢?再磨蹭一会儿天都亮了,这要出什么事是你担着还是我担着……”

刚一打开门,对方就劈头盖脸连篇长话。

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了,小十才问:“你是谁?”

“我是接引人老郭。”

小十又问;“做什么?”

老郭也楞了,讶道:“难道你不是被唯华大人安排进云天水窟的人?”

“啊,是。”小十这才明白过来。

“既然是,那就赶快吧!”说着,老郭遂伸手拉她。

小十比他更快,匆匆留下一句“等我换下衣服”,就“咣”地一声阖上了门。

门外的老郭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却也无可奈何。

小十在屋里飞快地换上宫装,按照唯华的叮嘱梳了个男孩子的发髻,又拿出一把匕首绑进鞋子上面的绑带里,这才推门而出。

老郭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道;“走吧。”

不再赘言,老郭提着一盏孤灯走在前面,小十默默不语地跟在后面,黄色的光圈内,勾着两边树影幢幢,像极小时候爷爷讲的鬼故事里面的场景。

走了一刻钟,老郭先领着她去膳堂领了一个红薯和煮鸡蛋,还有一囊水。鸡蛋直接塞进了衣襟里,水囊别在腰间,红薯很大,还冒着热气,小十得两手来回掂着捧。

这时老郭跟掌厨寒暄妥当了,又叫她快点儿走,她连忙应一声跟上去。

出了膳堂,朝左手边拐了个弯儿,又到了她昨天放牛的地方。此时已经换了两个放牛小童,两个人都靠坐在一块巨石上,一个睡得昏天暗地,打呼噜打得风生水起,一个半睡半不睡,旁边那人不打呼噜,他就下巴往下点,旁边那人一打呼噜,他又蹭地一下抬起头,周而复始。

老郭重重咳嗽了几声,那两个人依旧配合默契,老郭觉得有点儿掉面子,斜了眼小十,示意她上前去叫醒两个小鬼。

小十直勾勾地回视着他的眼睛,询问,什么事?

那双眼睛太圆太亮,让人无法招架,老郭顷刻间败北,涨红着一张老脸,只能亲自走上前去,粗声粗气地叫道:“起来,起来,你们这两个偷懒的滑头!”

两个人清醒过来都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一个拘谨过分,一个热情过度,很快就让老郭领走了两头牦牛坐骑。

本来为了平衡速度,再来能快点儿过去,应该领取两头成年牦牛,奈何小十之前没骑过牛,而且她长得实在太小,再加上老郭想从牦牛身上顺些牛毛回家做毡子,于是除了一头成年牦牛之外,两人又领取了一头牛犊。

小十恰好分到的就是那只黑白小牛犊,这让她十分高兴。

两人一前一后骑着牦牛,小十在后面早早解决了红薯和鸡蛋,饮风灌尘了一个多时辰。

地势越走越高,越走越冷,她拼命将自己伏在黑白的背上汲取温暖。小黑白不明所以,一张温顺的雪白牛脸左摇右摆,就想到自己背上去看看,幸好四蹄稳健,没有东摇西晃。

庆幸的是,终于到了。

很难想象是石窟先于寒潭建造,还是寒潭先于石窟存在,因为这二者结合得是如此完美。砖红色的土山纵横东西,绵延起伏的脊线覆盖着皑皑白雪。上面凿刻出来的石窟鳞次栉比,罗列成上下三层,每一层都有十数窟穴。最下面一层的石窟有一半多都浸泡在冰水之中,巨大的倒影如同鬼物潜伏在侧。所有的石窟中,只有第二层有数个石窟被火光洞明,其他的石窟都漆黑如墨,像是神话传说里饕餮张开的血盆大口,将一切吞没。当此时,天际刚蒙蒙发亮,新月残留,云层墨蓝。

小十近乎震撼地仰望着眼前这一片鬼斧神工。直至老郭不耐烦的催促声传来,她才慢慢从黑白背上下来。

入口处盘踞了十来个守卫,还有许多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在排队接受盘查。

这些侍卫没有像之前的放牛小童一样睡得横七竖八,相反,他们站得笔直,眼睛里透着精光,检查得十分彻底,小十的匕首一下子就被查了出来。

“你带着匕首做什么?”守卫长严厉地查问。

“防敌。”

“隔世宫里不允许自相残杀。”

“我是新来的。”

“新来的也不能不知道宫规。”侍卫长不依不饶。

小十想了想,回道:“知道,却还不适应。”

侍卫长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知道,却还是带了一把匕首。”

小十默不作声。

“我看你是别有用心。”

小十争辩:“我只是以防万一!”

侍卫长不置可否,又吩咐一个女侍卫将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选择放行。除此之外,还给了她一件厚实棉袄。

她立马捂得严严实实,顿时暖和了不少。

进里面看到老郭,这么冷的环境里,他却冒了一脑门的汗。

小十有点儿感激,想这人面硬心慈,刚认识就这么关心她了,她忍不住出言安慰:“别担心,我这不是过来了吗?”

老郭抹了把虚汗,压低声音怒道:“谁担心你了?我是担心我自己的脑袋!本想着唯华大人安排的人会靠谱点儿……”说到这里,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声音更低,骂骂咧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

小十不再理他,心想这就算顺利过关了,谁知到了前面,还有盘查。她被老郭领着到旁边的小灶房里领取了一个篮子。她揭开上面的细布一看,满满都是吃食,还冒着热气。

老郭瞧见,立马夸张地恐吓:“仔细着点儿,这是给里面人的,出了差错,小心你的脑袋!”

小十撇撇嘴,放下篮子,也不做声,就低着头跟着他走。

这次检查的却是身上的那件厚棉袄,还有手中的菜篮子。

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用银针将菜篮子里的饭菜戳了个遍,最后大手一挥放行。

再往后老郭就不能跟着了。小十不由有些欢欣鼓舞,心道终于摆脱了这个聒噪的大叔。

她跟着前面的孩子往里走,就到了记录处。

所谓的记录处不过一个老头儿和一本册子。

老头儿眉毛头发全白了,含含糊糊地问小十:“你叫什么名字,去第几窟侍候?”

小十答道:“小十,第十窟。”

“哦,”老者浑浑噩噩地应着,在册子上记下,随手甩给小十一个牌子和一个火石:“去第二层。”

注意到她是新来的,老者又叮嘱道:“我知道啊,你们这些个小娃娃都不愿意来这里做活,又苦又累不说,环境也不好,还危险,但你们哪,一定要用心地伺候,只要坚持下来,宫里的赏赐是不会少的。还有啊,那令牌要收好,等你们不做了再上交回来,若是丢了就得拿命抵偿,知道不?”

见小十听得认真,他又意味深长地附言道:“这牌子可以开启相应石窟的部分机关,但要慎重,一但选择开启,那后果就要自负。”

小十没明白,还想再问,那老者已经又贴回椅背上阖上了眼。她低头摩挲手里的令牌,漆黑的铁质,上面刻着一个“肆”字,只是她不认识字,以为那就是“拾”字。

小十走后没多久,又来一个男童,对老者道:“小牧,第四窟。”

老者甩给他一块第十窟的牌子。

男童大声喊:“屠老,我要去的是第四窟,不是第十窟,是四不是十!”

老者听得头大,一锤定音:“没有了,你就去这个窟!”

“啊?怎么可以这样?我要去第四窟不是第十窟啊喂——”

男童还待争辩,老者已经不耐烦地挥手招来两个人将他强行“押送”进去了。

而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的小十此时跟在几个孩子后面沉默地赶路,寻找她自以为的第十窟。

小十走在狭长的通道上,左手边是里外两排砖红色的栏杆,一眼眺望过去,就能看到日月交接时分的长空,被墨蓝、深蓝、浅蓝分割又杂糅,与天相衔的漆黑寒潭水光粼粼,天地间一片云遮雾绕,唯有缺月依稀,残星闪烁。偶尔有不知名的大鸟嘎嘎怪叫着,俯冲而下,划开涟漪圈圈,惊起水声涛涛。

相比左手边的波澜壮阔令人心旷神怡,右手边一个个沉默又漆黑的洞窟就让人不寒而栗了。

正在小十挨个比对门牌的时候,一个面黄肌瘦的男童找到了自己所属的洞窟,颤颤巍巍地正要往里面进,却一个脚软跌在地上,他没有立即爬起来,反而开始低低啜泣:“我……我不想进去……”

小十远远瞧着,却发现没有人去扶他一把,反而周围的孩子都充满畏惧地看着那男童,站得离他远远的,还有一些孩子则加快脚步往里走。

正在她兀自奇怪间,洞窟里面突然爆发出一声吼叫:“谁他妈的在老子门口哭?谁?”

这声爆吼如有实质,小十被震得跌倒在一边,再看其他孩子,也都三三两两地跌坐一团。那声音明明已经停了,可她却觉得余音不止,摄得她胸口发闷,难受不已。正不知所措间,下面突然窜出来一溜侍卫,只见其中一人往洞窟里扔了什么东西进去,紧接着一团黑烟蹿了出来,里面便就无声无响了。

另一个侍卫提溜起哭泣的男童,只见他格剑而开,寒光乍闪,那男童连惊呼都没有来得及,颈间一道长痕,喷血如注。

侍卫将他的尸体高高举起:“再有乱者,以此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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