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不知道,她一直以为的第十窟其实是第四窟。当她看到第十窟的许骜时,第一个反应就是宫主暗中将人换了。
冷汗涔涔落下,她除了竭尽全力地喊出“不是他”,头脑完全一片空白,她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干涩如枯。
宫主闻言眉头一皱,正想呵斥,却被火急火燎的葛远抢个先:“宫主这做法可不地道,你暗中将人换了,故意陷害这小子,就是想让我们驭兽苑这面风筝名不正言不顺,哼!”他嘎嘎怪笑两声:“没想到啊,你们隔世宫竟是个输不起的!真他妈的扫兴!”
“我堂堂隔世宫隔世宫还轮不到你这么个莽汉撒野!”宫主原想解释几句,听到葛远的话,当即脸色一沉,大袖一挥,一股气劲涌出,竟是震得葛远退了两步。
这一下子葛远惊骇莫名,虎目圆瞪。方才这一下子,他是设防之下被一震而出,这么说来这位宫主的实力却是远远超出自己。
花无柳的面孔藏在头纱之后,瞧不真切,但声音却平添了几分凝重:“宫主何必动怒,葛远这厮一向犯浑,要不怎么我们往生城与驭兽苑每每行动,驭兽苑的苑主总要叮嘱我一定要看好这厮呢?葛远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宫主大人海量。”
她抱拳郑重道。明面上她似乎是替葛远向宫主告罪,实则是警惕宫主武功之高,合往生城与驭兽斋两家之力向其施压。
宫主也只是想略施小惩,并不想闹大,他借坡就下,半开玩笑道:“那看样子倒是花夫人失职了,没能看住这浑货。”
花无柳依旧淡定如初:“的确是妾身失职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查明真相昭明一切。”
宫主微微颔首:“不错。”
葛远刚刚被震住,此时缓过劲儿来又管不住嘴:“那现在怎么办?”
宫主眉心叠起方欲说话,一直站在那里的许骜突然懒洋洋地抻了一个懒腰。
他的动作又缓又慢,一气呵成,好似浑身上下的懒骨头都从睡梦中惊起,咯吱咯吱作响。
除了宫主,周边的人却全被他简简单单的动作给惊住。原因无他,因为随着他的动作,那两个千斤铁球也随之举起!
要知道拖和举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再瞧他还游刃有余的样子,双臂的力量着实骇人,普通人若是挨上他一拳,恐怕当时就要归西!
噗嗤一声两个铁球再次砸进雪地里,众人才回过神,此时看向这囚犯的眼光已经截然不同。
许骜抻完懒腰,滴溜溜一转身,蒙着黑布的眼睛正对着跪在地上的小十与季嫦身上。他道:“我说几年不出世这世道就都变了还是怎么?你们一个个大人站着坐着,却让两个小娃娃跪在雪地里?”
季嫦自从跪在这里就一直没闲着,哭哭噎噎地不停,此时听到许骜的话,先抬眼偷瞄了下宫主,见宫主面色如常,顿时哭得更加凄惨。
倒是小十听到许骜出声,终于三魂归了七魄,脑子里不再呜呜噪噪的一片,能稍稍定下心神思索起来。
她也偷偷抬眼,却是打量这个陌生的男人。他看上去和唯华一样,都是二十几许的人。下巴上胡子拉碴,眼睛又被挡住,只能看到他略薄却殷红的唇,还有高挺又带着鹰钩的鼻子,以及被凌乱卷发遮住的额头。
“呵,你们两个小娃娃年纪不大,花花心肠倒是不少。”许骜蒙住双目,目光却似乎能穿透一切,小十和季嫦的一举一动都没能瞒过他。他锋头一转,对准唯华:“为什么我闻不到阿雪身上的广寒香?你不让她来见我?”
言罢,也不等回答,许骜指头一点,迈前一步:“唯华,你没种!”
唯华一字不说,只用团扇遮住已经抿成直线的唇部。
小十也有些惊讶,抬起头,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什么,却是没抓住。
倒是宫主咳咳两声,微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提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
许骜闻言,一直腰板,更加狂傲:“哈哈,儿女情长的小事?哼,我许骜偏就儿女情长又如何?你们谁不让我将这儿女情长的小事处理完我就让他今后都不能儿女情长!”
宫主被他一噎,唇盼抽搐,眼角直跳。
倒是葛远觑了宫主一眼,怪笑道:“这囚犯如此狂放,一定是本事不小,不如我们两家再来比划比划?”
宫主冷笑道:“葛护法撒野不成,莫不是还要以大欺小?”
葛远年龄和宫主相近,又早早成名,的确算是前辈了。
葛远一怒,正想骂几句什么,眼神一闪,又嘎嘎笑道:“宫主真是说笑了,老葛可没那么厚的脸皮……”
宫主不轻不重地反问:“真的吗?”
葛远一噎,粗声粗气地吼道:“自然是真的!我们驭兽苑是打算派出一个小辈切磋!”
“哦?”
“我这弟子邵宇清今年年方十六,不知可还入得宫主法眼?”
接着就见他嘴唇微动,是在传音。不一会儿大地微微颤动,却是之前那个唯一坐在葛远身边的青脸少年驭象而来。他一言不发地从大象上跳下来,那头矫健黑豹也紧随而至。
宫主凝神瞅着少年,除了面色发青体态瘦削以外,别无异常。
葛远道:“怎么样,这回宫主可不能说我们以大欺小了吧?”
他重重强调以大欺小四个字,却是因为现在邵宇清年纪小于许骜,故意拿话挤兑宫主。
宫主微挑起眉头,道:“恰好许骜身上的缀着千金球,倒是能公平比试一把了。”
花无柳眉心蹙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刚才恍若在城主轿子的紫色纱帘上看到了一个闪影。她又扫视了一下轿子周围的侍卫,别无异样。难道真是她眼花了?毕竟这些能派来保护城主的侍卫可都不是吃素的,更何况城主这顶天机轿本身就机关重重。
她又注视了一会儿轿子,一直毫无动静,她才稍稍安下心来。
再回过神,场上隔世宫的许骜与驭兽苑的邵宇清已经对打起来。
战鼓再扬,在凛冽的空气中无限扩大。天上彩筝昂飞,如若为这场激战献上一份轻舞飞扬的表演。
许骜被蒙住双目,但是耳力嗅觉更胜人一筹,即使邵宇清操纵黑豹左右乱蹦,也没有办法惑乱到他。许骜的步伐一直牢牢跟住邵宇清。他臂力过人,四肢之上捆缚的四个千斤铁球本该是他的累赘,此时却成了他的助力,被他挥舞得虎虎生风,声势浩然。只是邵宇清却更加奇异,身体柔韧至极,往往可以扭曲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整个人就像是没骨头一般。不仅如此,越是打斗下去,他的肤色就越是发青发暗。
就这样缠斗了一会儿之后,许骜双臂陡然翻转,两个铁球凌空而起,却是将邵宇清扫向黑豹。又见邵宇清身体突然绷直,从黑豹皮毛光滑的脊背上擦身而过,双脚却脚踝突然像柔软的绳子一样缠住了黑豹的尾巴,黑豹受痛之下浑身使劲甩出尾巴,邵宇清借势又扑回许骜。
许骜冷笑一声,单手扣住邵宇清的肩膀,正发力间想要按碎他的肩骨,却蓦然色变,就要抽回手,邵宇清却突然张开嘴——
“怎么可能!”宫主惊呼出声,蹿前两步,似乎想要看看清楚。
只见邵宇清张开的凶口之内,赫赫然是一截人的舌头,却还有两颗蛇才有的毒牙!
邵宇清狠狠咬住许骜,整个身体如同灵蛇一般攀蜒而上,死死缠裹住他。
许骜闷哼一声,身体发力,却没能摆脱邵宇清,却见邵宇清的肌理上就如同被无数张嘴灌进了无数口气,鼓起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肉包,挤破了衣服,露出来却不是人的皮肤,而是一片青色发冷的蛇鳞!
“这是青伽之蟒!”
所谓青伽之蟒,是西牛贺洲一种独有的巨蟒,此蟒鳞片柔软带刺,蟒身自带调节功能,遇到重力挤压这时,就可如方才邵宇清一般鼓成肉球释放压力减轻重力。
宫主豁然回首,双目微眯阴沉无比地看向葛远:“这到底是人还是蛇?!”
葛远嘿嘿笑着,自得道:“这可是我们驭兽苑近几年来新培养出来的苑卫兽人。”
“兽人?”宫主勃然色变:“莫不是人□□合——”
他话虽未说完,在场诸人都只觉得一阵恶心直涌而上。
葛远摆摆手道:“哎,这么做太恶心了,我们驭兽苑可没这么丧心病狂。这些兽人,是经过多年的实验与培养才将人体与兽体合二为一的,这个邵宇清就是其中之一,算是融合程度较高的,不知宫主有何指教?”
将人体和兽体合二为一,说得容易,可谁又想不到这其中过程定是复杂至极,而一个大好活人却硬生生被造成这人不人兽不兽的模样,又该是何等痛苦!
可葛远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张粗犷大脸上慢慢都是自鸣得意,半点儿不见愧色!
相比面目狰狞的兽人,更可怕的却是人心!
就连一向与葛远同进同退的花无柳此时也是眉头紧锁。看样子她却也不知兽人之事。
就在葛远洋洋自得之际,场上再度发生了变化。
许骜终于震开了邵宇清。许骜的力道着实惊人,竟然连邵宇清拥有调节功能的蟒身都被震裂,不少鼓出的肉球都崩裂出一片白中渗绿的血浆出来,瞧得人毛骨悚然,恶心欲呕。
就在这时,邵宇清突然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了冰湖之中。
这一下子大出人所料。
宫主吟道:“这是……”
葛远脸色不好看,没好气道:“饿了……!”
“什么?”宫主先是微怔,随即反应过来,没想到这人兽结合之后连习性也变化若此,不由唇角一勾:“那这局胜负……”
葛远哼声道:“自是宫主胜了。”
宫主浅笑。
花无柳也道:“隔世宫果然人才辈出,就连区区一名囚犯也如此厉害。”
许骜唾了一口,道:“呸,这是什么鬼东西!”
宫主嘉奖道:“许骜今日有功啊。”
许骜摆手:“少拿话来唬我,给我来点儿实际的。”
宫主道:“哦?”
“第一,我要见我的小阿雪;第二,我要唯华;第三,赶紧让地上的俩娃娃起来,你们一个个也算是前辈了,这么欺负人家小孩子,羞是不羞?”
他说话不留情面,说得一众人都面色讪讪。
葛远推卸责任道:“你们隔世宫的当家宫主都不管我等外人插什么手?”
花无柳听他又要犯浑,连忙出言道:“宫主嘉奖这名囚犯之前,不如先将这两个娃娃的事查明?”
“嗯。”宫主点头:“许骜,你可认识小十?”
许骜嗤笑道:“我说宫主大人,您真是年纪大了。你当我许骜是什么人,随便一只阿猫阿狗也要认识?”
宫主眉头紧锁。却是没有追究许骜的无礼。
葛远倒不觉什么,花无柳却是对许骜的身份产生了些许怀疑,然而依旧云里雾里不明真相。
小十一直跪在冰冷的雪地上,感觉双膝下面像是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针,根根深入骨髓,绵延不绝的疼。还有寒冷与饥饿,如同锤子,一下下不轻不重地砸在她身上,让她抖得牙关打颤。
她此前已经有些昏昏沉沉了,听到宫主提到自己,立马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不等宫主发问,她就抢言道:“启禀宫主,教给小的武功的人不是他!”
宫主面色一沉:“小子,难道不是你之前说的第十窟吗?”
小十现在脑子乱糟糟,也不知是宫主故意害她,还是真的另有隐情,因为害怕,忙不迭地一股脑全说出来:“不是,不是他,教我武功的人是一个叫浮世的少年,是浮生一世的浮世——”
话未说完,她人已经被击飞出去,许骜纵身而起,接住了小十,饶是如此,也是登时口吐鲜血,残命半存,许骜连忙将内力输送与她。
另一边季嫦被气劲波及,当场昏死过去。
宫主面上难看至极,他万万没想到浮世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提了出来,更加诧异的是这小娃在他一击之下竟然还没有死。他吩咐了一声,叫人将季嫦带了下去。
花无柳道:“宫主这是何意?”
宫主负手而立:“他小小年纪却满口胡言,我教训教训门下有何不可?”
葛远正想翘起脖子说些什么,又被花无柳抢先道:“哦?那不知浮世又是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