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服人静静的听着这位“智青”先生的话语,良久,才道:“先生说称霸已经不能解决如今天下的动乱,只有一个强国一统天下,天下才能重得秩序,可这些与燕国现状差距太远,现今的燕国贫弱,别说什么一统天下,就是称霸诸侯也是妄想。()”
夏瑜笑了,然后很是平和的道:“事在人为。”
公子服人一愣,然后沉思,半响喃喃自语道:“事在人为……事在人为……事在人为……”
夏瑜道:“昔日楚人被驱赶到南蛮聚集之地,仅仅得封子爵之位,然筚路蓝缕,以起山林,试看今日楚国,擅自称王,与霸主晋国百年争锋,如此强盛国力,岂非楚人辛苦奋斗所得,不在人为,难道还是天上掉下来的?”
公子服人目中精光闪耀,然后公子服人抬头看着夏瑜,眼睛神情都仿佛再发亮,道:“敢问先生,如何人为?”
夏瑜听得此问,顿了下,然后道:“先拿农制来说,燕国要强大,其根基在于农,是以强燕必要先强农,燕国的农制陈旧,必要废除先下公田之制,采用租庸之制,方可激发庶民耕种热情;其二,国强国弱皆在于人,国有贤人则国兴,而燕国官制仍是世袭之制,只要投胎的好,不论愚贤不肖,都可为官,使贤人不得进,此点必须要改。”
公子服人听得这两天,皱眉道:“此事艰难”,何止艰难,若是废除国中世袭之制,只怕朝中贵戚尽皆要与他为敌了,但转念一想,官制不说,但农制却是可以先行的,随即问道道,“先生所言农制,似乎与齐国、晋国都颇为不同。”
夏瑜道:“齐国仍旧沿用管仲旧制,士农工商分类,量地而征,晋国农制变更较大者那是赵氏,革新亩制,调整赋税,都不是根本的变革之道。”
公子服人进一步追问道:“何也?”
夏瑜道:“齐国士农工商分处,使得农人之子务农,商人之子经商,工匠之子做工,士人之子报效国家,地分等级而催征,短时间内确实得以快速收效,却为从根本上改变制度,只能收效一时,而如晋国赵氏者,扩大亩制,只是变相向庶民减税而已。”
公子服人道:“先生所言之根本制度是何种制度?可否在燕国实施?列国农制,仅齐、晋得有可取之处吗?”
夏瑜道:“列国农制各异,也有较为先进者,如鲁国,亦早用租庸之制,然鲁国另有他处不足,仅农制变更不足以强国……”
公子服人不停发问,夏瑜不停回答,毕竟多出来两千多年的见识,现代社会又处于信息爆炸时期,夏瑜又有随身的宇宙时期资料库可以随时查询,胸中见解足以叫公子服人惊叹。
要知道公子服人自由长自民间,后得挥洒于军旅,于这燕国庙堂自有与国中贵戚不同的看法,于燕国百姓贫弱难得温饱,自比那些封主贵族多了几分心痛。
以前他对燕国现状不管有几多悲愤,却都无可奈何,而此时他是燕国正子,与国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他对燕国贫弱的现状不再无可奈何,他能做点什么去改变,可惜常常无从着手。
但此时此刻,所有这些疑问却似乎能又得到解答的机会了,因为眼前人,眼前这位所谓的“智青”先生,与那些高谈阔论的士子不同,这位“智青”说的话他听得懂,而且剖析问题切中要害,所谈所讲都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困惑念兹在兹却不得的答案。
这位“智青先生”说说的一切,让公子服人看到了强国的可能,甚至称霸诸侯的可能。
公子服人的眼睛亮了,而且越来越亮,然后他跪了下来,在这位不知敌我甚至不知真实姓名的“智青先生”面前跪了下来,道:“先生可愿来燕国?”
夏瑜被眼前人突然下跪给吓到了,急急去搀扶,搀扶不动便也跪了下来,然后就听到了眼前人邀自己到燕国的话,当即便愣了。
公子服人跪在夏瑜面前,急切的道:“先生在齐国可得重用?”
夏瑜又是一愣,回想自己此时在齐国的境地,在一般看来似乎应该是重用的,不然能够几个人他这么点儿的年岁,又是初来乍到,就能爬到现在的位置的,可是田氏代他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夏瑜苦笑了下,道:“算是吧。”
公子服人从饥寒交迫到公室庙堂,高的低的、穷的富的、贱的贵的,各色人等都见识过了,怎么会看不出此时对面人脸上的神色有几分言不由衷,便道:“先生既然在齐国不得意,何不到燕国来。”
夏瑜此时已经对这位“赵同”一舒胸中那在来这个世界初初计划积攒的“治国大道”,痛快过后倒是冷静了下来,听得“赵同”此时邀请他到燕国来的话,很是平淡的道:“到燕国,我能什么?我能比在齐国更好吗?”
在老太师田彪府上一段时日,夏瑜对齐国庙堂也基本知道了,也自然明白他以军功得爵乃是因为晋、越、燕三国伐齐国,使得田氏处境危绝,若是换了地方了,如眼前人所说的到燕国去,还不定是什么境遇呢。
公子服人不知这个中内情,见“智青”有问,只当对方有些微心动,便道:“燕国二公子服人求贤若渴,先生若肯来燕国,服人公子必然重用。”
夏瑜一听,心道得了,你们家那位求贤若渴的二公子可正和我死磕着呢,他的部署被我宰了的可不在少数,留在此时此刻,我来燕国,也是为了宰了你们的那位二公子,都到了这地步了,我还能投靠他?
夏瑜此时对齐国也是有几分灰心,也想过要换“东家”,但一来他与老太师、太师内佐,还有田舒还有江夺、西郭河等等都有了感情,而来,这个时代换东家可比两千年后风险打,要谨慎打算,所以这想法也只停留在脑中想想而已。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要将要换“东家”的想法付诸实施,首选也是他万分熟悉的晋国,而不是这正在死磕着的燕国。
是以夏瑜没对公子服人的话做回应。
公子服人却是有几分急了,他方才与这位“智青”先生的交谈,真真如久旱逢甘霖般,如何肯放手,急道:“先生,您到底有何难处,不妨直言,在下……”
这“在下”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呢,公子服人便觉眼前发黑,心中大叫一声不好,心中直道:你要晕也别赶着这个时候晕啊!
但所谓客观事实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公子服人因为被野狼所要,没做杀菌处理进而伤口发炎高烧不退,勉强被夏瑜这个半吊子救了回来,病体未愈又强撑着来找夏瑜致谢,然后说了这么半天的话,此时心情有颇为激动,一直消耗颇大的身体便支撑不住了,不以服人主观意志为转移的,晕了。
晕倒之前,公子服人十分不甘,拼命试图睁大眼睛,却仍是不敌那渐渐笼罩的黑暗,而夏瑜一见眼前人身子歪斜,便急忙伸手去搀扶,然后,公子服人彻底昏了过去,不受控制的身体直接扑在了对面夏瑜的怀里。
公子服人又是做粗活惯了,所以身形颇为健壮,加之有比夏瑜年长几岁,已是长成壮年男子体魄,夏瑜此时身体不过十五六年纪,还未长成,比公子服人小了一圈,此时公子服人晕倒扑进怀里,没防备,抱之不住,直接被公子服人失去意识的身躯压倒在了雪地上。
夏瑜嗷嗷惨叫道:“不是吧,又来!”
公子服人浑浑噩噩,从一片黑暗中醒来,眨了眨眼,才看清自己又回到了自己这几天养病的屋子里,慢吞吞的起身,便听到身边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公子,别急起来,小心头晕。”
公子服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孙由正扑过来,扶住自己,然后公子服人混沌的脑袋才有了几分清明,想起自己昏倒前的情形,急急一把抓住孙由的手臂,道:“智青先生呢?”
孙由一愣,随即有几分犹疑的道:“他们已经离开了?”
公子服人一怔,随即抓着损友的胳膊不自觉的用力,急道:“你怎么让他们走了!?”
孙由见得公子服人此时神情,有几分心虚,道:“我思量,此处虽是二公子您的食邑,但人手毕竟少,又多是耕夫,兄弟们很多还挂了伤,又病了这许多时日,智青这伙人是敌是友难以分明,若是敌人,在此处动起手来,我们未必能敌,正巧这智青又主动说要离开,公子您又病着,我想能得少一分风险便少一分风险,毕竟现下我们尽快赶回蓟都才是要紧,我便应允了。”
眼见孙由难得有几分忐忑模样,公子服人长叹一声,不忍再加责怪,只是命令道:“马上派人去追!一定要把人找到!”
孙由应了声:“诺。”转身要去吩咐,又顿住,转回身来问道,“要活的还是死的?”
公子服人险些气个倒仰,道:“要活的!尤其那智青先生,一定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