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玉瓷总与路景之保持着三步的距离。他负手器宇轩昂地走在前,玉瓷便缓缓地跟在他身后,尽量不与他有交集。
到了宁和阁,老夫人见他们是两人一起来的,难得地有了些笑意,赶紧让丫鬟搬凳子给他们坐了。
而一旁坐着的年氏却是早早就到了,今日还带了两个孩子过来,此时让丫鬟带着他们到院子里玩去了。
年氏每日请安总是来得最早,雷打不动,玉瓷对此总是深感佩服。她是路府长子的遗孀,这几年来也没改嫁,照理说,应该协助老夫人管理内院中事务才是。
只是,老夫人却好像没这打算,仍将内外院大权握在自己手中,容不得别人去参与。
终究还是路老夫人太强势了。
想到这里,玉瓷抬眼去望了望路老夫人。只见她今日穿了件杏色暗花对襟褙子,下罩茶色素纹滚边褶裙,比平日的颜色亮了些,连发间也插了对水滴红宝簪头对簪,面上的笑容也比往日真诚了许多。
看来节日总会让人的心情变愉悦。虽然在玉瓷看来,这也算不得什么节日。
“今日本是乞巧节,只是我们路家只有黛瑶一个姑娘,没什么好操办的,因此我便想着在院子里摆桌家宴得了。”老夫人端着茶盏,缓声将今日的打算说给他们听。
在乞巧这天,若是有嫁出去的姑娘是要接回家来团聚的,但老夫人只有路黛瑶一个女儿,便没了那些麻烦。
年氏闻言,也温和地笑笑:“最难得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幸好二叔也赶回来了。”她朝路景之弯眉笑笑,又扭头来笑望老夫人,“我今日哪儿也不去,就在宁和阁陪着娘。”话音中竟带些撒娇的意味。
老夫人也听得很受用,眯眼笑了笑,满意地颔首:“还是你贴心些。”她抿一口茶又朝玉瓷他们道,“你们俩今日也哪儿都别去,就在宁和阁陪着我。”
玉瓷忙连声应了。心中却想着,路景之怕是不高兴吧。
他自然要不高兴,龚画暖还在碎玉轩呢!全家人都在这里欢聚,却将她一人孤苦伶仃地留在碎玉轩,他恐怕是不忍的。
只是他却什么都没说,也点点头道:“今日儿子只陪着娘。”
老夫人却哈哈一笑:“什么陪着娘,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还有你媳妇呢!”便拿眼去觑尹玉瓷,玉瓷只装作有些害羞地垂了头。
路景之微愣,转首看了看尹玉瓷那害羞的模样,亦笑道:“自然还有娘子。”
“娘还担心你们不好相处,小两口这不是和和睦睦的嘛!”年氏见状,也打趣道。
而两个当事人面上不作声色,心底却只是冷笑一声:和睦?开玩笑吧!
再闲说几句,路黛瑶和路谦之夫妻也随之到来,等到再晚些,连路采之都来凑热闹了。
先前还宽敞的屋子,在一家人的簇拥下,也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一大早都是坐着闲聊,多说些京中贵妇时兴的玩意,绣品香料什么的,而大多数时候都是老夫人在和年氏聊,宋氏就静静地坐在一旁。路黛瑶在老夫人面前总是收敛得多,也没叽叽喳喳地去插话。
玉瓷更是听得无趣,有几次都险些睡着了。
路景之和路谦之很快便寻了个名头去了书房。倒是路采之感兴趣得很,不停地窜来窜去,将气氛炒得活络了不少。
好容易熬到吃过午饭,老夫人要午睡。玉瓷等人终于不必在她身边陪着,便到院子里去坐了乘凉。
宁和阁的院子比其他院子都要大,曲水亭台,池塘假山,花树石径,一应俱全。
姑嫂几个没了老夫人做那中间人,话也少了许多。
宋氏一向冷清,自己带了丫鬟去湖心小亭坐了,玉瓷便和年氏路黛瑶在院中凉亭里坐着休憩。几人不多说话,只年氏不时望望不远处的池塘,眸色温和地微笑。
池塘那边,路采之正带着路溪和路悠望着几条大红锦鲤在荷叶间穿梭隐现,看得津津有味。
这便是一个母亲看着孩子时的欣慰吧!
“二嫂,晚些时候我去你的碎玉轩可好?”玉瓷正昏昏欲睡,却听路黛瑶突然道。
去碎玉轩?玉瓷露出困惑的神色来。这路黛瑶自从那日在她面前大哭一场过后,任性的脾气倒是收了些,现在同她说话也是好声好气的了。
玉瓷当然不认为是她改过自新了,这多半只是只终于懂得藏住自己尖利爪子的猫儿罢了。只是,她怎么会突然说是要去碎玉轩?
路黛瑶见她疑惑,便接着道:“今日是七夕,二嫂的院子里又有花藤架。听梁妈妈说,夜间若是附耳在花藤架下,是可以听见牛郎织女谈话的,我想去试试看。”说话间,脸上露出些少女特有的羞涩来。
七夕节是有这说法。但玉瓷没记错的话,是在葡萄架下偷听牛郎织女私语吧?还有,路黛瑶像是这种相信神话传说的懵懂少女?
玉瓷心中微微思量,便很快猜出她的目的:多半是要去找龚画暖的。
她碎玉轩中的花藤架不是特有的,龚画暖却是特有的。
玉瓷正沉吟,年氏却听见了她们的话,笑道:“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只是我现在年纪大了,都不大信这些传说了。”说着自己年纪大的她,其实不过二十五六岁。只是在这个年代,她已经是九岁孩子的母亲了。
玉瓷回过神来朝路黛瑶笑笑:“等晚饭过后便去。”
黄昏时刻,厨房里的仆妇便张罗着在院子里摆起了桌子。等到天际露出几颗疏星时,一家人便在桌前围坐下来。
今夜无月,夜空舒朗。夜色如同被天人泼了浓墨,而散落满天的星子则是随性挥洒点下的银漆,泛出微微莹蓝——倒真是适合七夕这样一个富有浪漫情怀的日子。
院中布了不少立地琉璃水晶灯盏,白晃晃的光却不刺眼,在浓墨泼绘的夜色中,缓缓浸透,将光泽延布到院中人的身上。
桌上多是些时令瓜果蔬菜,却也做得让人赏心悦目。
玉瓷在这样舒适的夏末微风的浸沐下,神思有些恍惚。时间好像变缓慢了,桌上人推杯换盏、嬉笑打趣的声音仿似都隔她很远,她蓦地想起从前和三五好友聚会时的情景。
还好,除了那几个损友和玉器外,那个世界好像真的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而在这个世界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路景之冷眼看着尹玉瓷将桂酒一杯一杯饮下肚,心中又是一阵不虞:这个尹玉瓷,好像心中装了自己的一个天地,从来都是这样旁若无人的悠闲!还有,酒量倒是不错!冷哼一声才偏脸不再看她。
因为景色醉人,玉瓷好像多喝了几杯,最后竟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路黛瑶家宴结束后便屁颠屁颠地跟着她和路景之回了碎玉轩。
宁和阁的愉悦氛围显然并没有蔓延到这里,院中灯也点得不多,玉瓷正准备唤水柔去多点些灯时,路黛瑶却四处张望问道:“咦,龚姨娘去了哪里?”
玉瓷顿时清醒了些。
——正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