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气候冷如铁,枯秃的枝桠毫无生气,而宁和阁内却温暖如春。老夫人钟爱的伽南香在暖气融融的屋子里弥漫,丝丝袅袅的香薰自兽首铜炉嘴吐出,氤氲着。
屋里一片寂静,玉瓷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凳子上,微垂眼帘,盯着自己的鞋尖。
老夫人斜斜靠着引枕,手中摩挲着一串十八子手串,嘴唇抿成一条线,微眯着眼,眸光深沉。
在一旁侍立着的丫鬟婆子大气不敢出,尽量面无表情地使自己眼神放空,但不时偷偷瞥向玉瓷的震惊目光,还是泄露了她们心中的想法。
“我知道了。”时间仿佛过了许久许久,玉瓷只听到老夫人的声音淡淡响起,听不出情绪。
她心中一颤,无措地抬眼,却见老夫人有些疲累地揉揉额角,面上还是一片沉寂。没有震惊,没有愤怒,有的只是越发平静的淡定神情,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甚而她没有因为玉瓷的妥协而有些微欣喜。
摸不准她的想法,而且这一句“我知道了”能说明什么呢?是表明她愿意帮自己了?玉瓷犹豫着开口:“娘,我和青音……”
路老夫人却将手一扬,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让我想一想,你先回去吧。”
玉瓷有些诧异,她在向老夫人坦白时,几乎是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说了:自己失忆的事,后来知道真实身份的事,去娘家遇上荀越,装作自己并未失忆,秋深王到了上京,她与青音无处可避的困扰,她都一一说了。
只还有一点欺骗了老夫人,那就是她根本没有与老夫人联手的打算,与她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她早就下定决心要离开路府,目前最多是借着路氏的庇佑,避开秋深王罢了。
而老夫人也未必会相信她是真正投诚,所以,她一颗心还依旧悬着。只是老夫人既然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继续待着,只能僵硬着身子起身朝老夫人行了个礼,便缓缓离去了。
她一离去,老夫人的唇角却突然显现一抹笑意,极为得意。
李妈妈在一旁看得心惊,担忧地轻声唤道:“老夫人……”
路老夫人冷冷一笑,“这孩子果然是聪明人。”
李妈妈听不懂老夫人的意思,身子一僵,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但想着二夫人刚才的那副样子,语气中又不免带了一丝担忧,“老夫人既然这样喜欢二夫人,那刚才为什么……”
老夫人蓦然抬首,冷冷扫她一眼,将李妈妈望得心中一惊,话哽在喉间,就再也说不出口。
“且晾她几日。”老夫人悠悠说了这样一句,便悠闲地半躺下,阖眼休息起来。李妈妈越发不解,但见着老夫人渐渐睡着,只能挥挥手让丫鬟们退了下去。
往后几日,老夫人那边没有一点动静。玉瓷心中愈发忐忑,青音也找过她几次,但她还没有办法给她一个准信。担心秋深王会对青音下手,玉瓷便让她住在抱玉轩,轻易不要出府。
虽然路府也未必安全,但好歹比外面好上许多。
直到正月初十这晚,路景之才面色复杂地来了抱玉轩。他的脸色不大好看,眼中泛着冷意,看着玉瓷时满是探寻的意思,但眼底还藏着一丝庆幸。
玉瓷不大明白。
但她还是礼数周到地让丫鬟捧了茶上来,恭谨地坐在路景之对面,等着他开口。
喝过一盏茶后,路景之才缓缓道:“你能向娘坦白,我很高兴。”只是语调平缓,好像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意思。
玉瓷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并不说话。
“只要你真诚相待,我们也不会将你当做外人。更何况,”他顿了一顿,瞥一眼玉瓷,“从一开始我和娘便已接受了你,只是我们都没想过你会将这些说出来。”
玉瓷心中冷笑,面上没什么表情。看来当初年氏说的不假,路老夫人做的事,路景之有什么不知道呢?他们母子恐怕才是真正的狼狈为奸,向着某个目标努力吧。
也就是说,老夫人最初对她下毒,派人跟踪她,暗中试探她,路景之都是知情的,说不定还是他的意思。既然这样,那之前何必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还装作去违背老夫人的意思呢?
想及此,玉瓷只感觉心中一阵恶心,因为自己的冷漠拒绝而带来的一点愧疚感,也已荡然无存。
人心叵测,你看到的,未必就是事实。
那么楚寞呢?
这个念头甫一跳出,她便忙不迭地摇头想要摆脱这个想法。她不愿以这种心思去揣度楚寞,就算他不怀好意,她也不愿自己太早知道真相。
因人而异,两个标准,原来她也是这样不公正的人,玉瓷感到有些好笑。
“想什么呢?”路景之见着她又开始走神,很是无奈,见她回过神来,才继续道,“娘的意思,这些日子你就少出府,我会派人保护你。”玉瓷一怔,诧异地望向他,他又道,“至于那个青音,你让她回来继续伺候你吧,以前的事,我们也不计较了。”
玉瓷心中一喜,扬眉问道:“真的?”
路景之被她的喜悦感染,不由得也露出一丝笑意,“她对你还算忠心,娘不会计较的。”
他起了身,瞥一眼玉瓷的屋子,微眯了眯眼,转身便迈开步子,“既然已经做了这样的选择,我和娘都希望你往后能事事以路府为重,不要再做出有损路府声誉的事。”话落人影已经远去,衣袍下摆在门口一扫,便没了影子。
玉瓷有些怔愣,回味着他这句话,瞳仁顿时一缩,“再”?她什么时候做出过有损路府声誉的事?脑中一道月蓝身影闪过,她的脸颊略有些红晕,是……在说楚寞的事?
这个路景之,说正事的时候还不忘提起这个!但他既然来说了这些,就说明今后她和青音,暂时就算是有了路府的庇佑,秋深王明面上不可能来找她的麻烦,但暗处却不知道了,还是防着些好。
这个路老夫人,明明是接受了自己,当时还不给自己一个明确说法,非要拖着这么些天不可,让她担心了好几日。
可她不自己说出这话,却偏偏让路景之来说,是想暗示她什么吗?
想让自己安心当她路家的媳妇,不要有外心?自己与楚寞的事,她又知道多少?
正想着,身旁一个黑色身影靠近,青音不解地望着玉瓷的脸色,“你在想什么,怎么这副神情?”
玉瓷猛地回过神来,尴尬地轻咳一声,将想到楚寞时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挥开,这才道:“刚才路景之的话,你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