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宇应该清醒了。在他和楚佳桃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从未有一刻感到过真正的快乐和满足,尽管他是那么多女孩心目中的王子,但在楚佳桃面前,他只是她的一个依赖的对象,是她退而求其次的安慰剂。他将她视作世上最珍贵的人,每天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捧在手心,而她却经常考虑着该如何与她分手。
楚佳桃有意无意地一直在心中的排演的一幕终于上演了,但那个对她而言似乎是真相的答案却在她说出口的一瞬间令她有一种虚空之感。
是吗?她一直喜欢的人是萧琦?
为什么那个名字说出口时那么没有实感?
此时,楚佳桃觉得“萧琦”这两个字听起来只像一个代号,一种概念,她无法寻觅到实体,本来么,她和萧琦本来就没有多少互动和交集,不过是因为她刚好是身为律师的曾智楠的女儿,而萧琦是她的委托人罢了。她一直所憧憬的爱情,就是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吗?
她觉得脸上烫烫的,眼角湿润了,有什么东西一直从脸颊滑落到嘴角。这感觉却是真实的,尽管她不知为什么,秦姨去世时她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但却两次因为陈时宇哭了。
可是,这眼泪在陈时宇看来却显得很讽刺——原来小桃思念萧琦到了这种地步,原来她和自己在一起是那么煎熬痛苦,自己却还傻傻地以为能把她留在身边。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从一开始她就说过“我喜欢的人应该是萧琦”吧。而且,小桃用了“一直”这个字眼,也就是说小桃从一开始就喜欢萧琦,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自己。“一直”这两个字在陈时宇脑海中渐渐扩大,一遍遍回响。
“嗯……你别难过了……如果真的是这样……”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就分手吧。
这句话在陈时宇脑海中萦绕,却好像是另外一个他自己所说,而他自己则感觉抽离在当下。不,他觉得自己很难将这句话说出口,他今天来这里,和小桃见面,不就是为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挽留小桃,挽留这段恋情吗?现在看来,自己实在是太委屈,太可悲了吧。
这段关系从建立之初就不平等,虽然过程中也有人劝过自己,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坚持了下去。虽然这两个月间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处在暑假,他和小桃并没相处太久,但每次见面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都是很深刻的,每次相处都会在他心中激起强烈的波澜,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有时候他也会觉得绝望,甚至想要放弃,他觉得吃醋,几乎要爆发,但他终究还是坚持下来了。这是一段他那么用心维护的感情,但是竟还是会以这样悲惨的方式收场,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可笑。有些时候,他也曾产生小桃或许对自己也有些感觉的错觉,比如那次在滑雪场,在他几乎感到绝望的时候,小桃又忽然给他希望,告诉他她还记得小时候在夏令营与他第一次相见的事情,她的浅浅笑靥又重新激起他的执着。可是,冷静下来想想,小桃从整体上来说都是回避他的,这个事实不会因为她偶尔流露出依赖他的神情而改变,也不会因为她还记得他们童年的那次短暂的交集而扭转,更何况,此时他已经和他说得清清楚楚,那么他还在这里死皮赖脸地做什么呢?
“小桃,真的吗?”陈时宇再次问道,虽然他知道再询问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楚佳桃没说话,只是眼泪不住地流下来,渐渐泣不成声。旁边围观的人都看得一头雾水,究竟这个男孩是被分手的一方还是提出分手的一方?怎么反而是那个女儿哭得那么伤心,而男孩正在给她递纸巾?对了,不是经常有那种自己不愿分手,但是一直用各种方式,比如冷暴力、出轨等逼迫另一半分手的人吗?难道这个男孩正是如此吗?
“好吧……”陈时宇无奈地摇摇头,他举起手来招呼服务员:“服务员,结账!”
他这样一说,周围围观的人马上都收回目光,转回头去,吃自己的饭,聊自己的天,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其实店内两个年轻的服务员女孩也在一直看着陈时宇这边,被他忽然一叫,竟吓得惊叫一声。她赶忙一路小跑地拿着账单过来,看起来冒冒失失的。
“阿宇……”楚佳桃忽然说,“今天还是我来结账吧。”说罢,楚佳桃就掏出钱包。
但是陈时宇已经将两张一百元钞票递给了服务员,摇摇头苦笑道:“这怎么可以,上次在滑雪场你就要付账。小桃,你怎么这么不了解我呢,我怎么会让女孩子付账呢。”
楚佳桃不作声了,但手里一直紧紧攥着钱包,直到服务员将找的零钱拿过来,她还不松手。
“小桃,走吧,我送你回去。”陈时宇起身,他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此时都显得很僵硬,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说话时嘴角在微微抽动,他整个人也在隐隐发抖。他在忍耐,无论如何,他必须要将小桃安全送回家,这很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送小桃回家了,不管他现在有多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快地喝得大醉,再大哭一场,此时他仍旧要坚持尽到自己最后的责任。
他那个时候可能想不到,这并不是他最后一次送小桃回家,在今后的近10年中,陈时宇从未真正从楚佳桃的世界中离开。那个时候,他错解了楚佳桃的眼泪,他所以为的为萧琦流下的眼泪,其实混杂着自责、悲伤、无力、矛盾,是为了他而流淌的。然而,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十分微妙,有时候交集只在一刹那间分开,以为有的缘分能持续到永远,后来才明白其实并没有永远,一切都只是转瞬即逝。他们从那时开始分开,日后虽然一直保持着不远的距离,但是两条线想要重新交织却又十分困难。
只是,在此时此刻,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再交往下去了。
恋爱之中的两个人应该是平等的,这是陈慕涵的名言。如果存在不平等,那么这段关系就会慢慢倾斜,迟早会出现问题。
或者可以说,这两个人虽然在交往,但是从未真正地走向亲密。楚佳桃也好,陈时宇也好,他们都有各自的人生问题要面对,此时,恋爱对他们来说其实只是生命中的一小部分,但对于缺乏人生阅历的他们来说,恋爱几乎可以说就是全世界,占据了他们全部的生命。
结完账后,他们走出了饭馆。如果要坐地铁就还要走上一公里,虽然已经不存在低血糖的问题,但是这段路却显得比来时更加漫长。同样是霓虹闪烁的广海市夜晚,此时那些灯光一点儿也不显得璀璨夺目,而是缭乱刺眼。可即使是这样,这些霓虹也不能给陈时宇和楚佳桃的心带来一点儿光明,分手后的世界变得昏天黑地。
陈时宇决定打车,两人站在马路边,偏巧又一直打不到。风掀起两人的头发,他们之间隔了一米的距离。有那么一刻,陈时宇停止了向马路中央眺望,而是微微转头,再次看了楚佳桃一眼。那个时候,楚佳桃也刚好抬起头来,和他的目光相接。陈时宇有点儿动容,差点想向前一步拥住楚佳桃,如果他那个时候那样做了,说不定两人今后10年的关系都会改变,但是那个时候,陈时宇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教训,再接近小桃一定还会被推开。此时他们之间相隔1米的距离,日后还会慢慢拉大,可是这1米的距离是可以弥补的,只要再多迈一步……眼下,因为两人内心的屏障,这1米却像隔着大河,无法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