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下昼,正当阮淼笙昏昏欲睡时,院子里便飞进了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这是夫子让我来给你送新的字帖。”
“只是顺便来看看你。”
“若不是先生吩咐,我才懒得来呢。”
“你何时回来学堂,先生又教了许多新文章,你再不回来呀,下个月的最后一名又得是你。”
“对了,书院来了位新的先生,说是去年中的举人。”
“......”
阮淼笙皱着眉,一会儿看看摆在桌上长长的字帖,一会儿有看看眼前这个话说不停又十分傲慢的小姑娘,她是阮淼笙的同窗——白月文。
其实若不是她今日来,阮淼笙是真真忘了自己前世还有去学堂这么一段时光,还有这么一位同窗。
前世白月文好像就很喜欢来找阮淼笙,可每次白月文同她说话时都表现得十分傲慢。那时的阮淼笙哪里懂得什么叫“心口不一”,所以也没看出白月文的心思,只觉得对方似乎不喜欢自己,处处要同自己作对,所以最终也没有深交。如今的她知道眼前的小女孩不过是不善于表达,有时候讲话会弄巧成拙而已,所以也没甚么敌意。
前世的阮淼笙是最不喜欢去学堂的。因着在学堂里她是最年幼,又十分调皮,虽然聪明伶俐,但过于有自己的想法,时常顶撞夫子,所以并不讨夫子喜欢,虽然每每想到夫子的戒尺她的牙齿里会灌进冷风一样凉飕飕的,可对于某些迂腐的思想,她依然有着自己的坚持。
学堂的夫子王忠先生出身贫寒,二十多年前曾考取探花郎,先皇读其文章,惊为天人,故而显赫一时。但奈何其不甚懂得为官之道,无治世之才,为人也不通情理,在无人可依的官场自然不得志。
王忠极有文人的傲气,自觉这官场与自己格格不入,遂辞官。当朝宰相欣赏其才华出众为人也可谓真君子,于是聘请他为自家公子的老师。
他三年前一来到这里开学堂,在云中身份地位比较高的官员豪杰,都听闻其是探花郎,又曾经教导过宰相家的公子,争先恐后地将自己家的孩子送去。阮淼笙就是在大夫人的安排下进的学堂。
无论在哪里,最初始跟风的都是位高权重者。
“看你也没甚么大碍嘛,应该几日后就能来学堂了吧?”
听了白月文的话,阮淼笙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得,用尽全身力气拒绝道:“不行不行,我这是内伤,一般人看不出来,其实伤的很重的。”
“哪有,看你说话中气可足得很!”
“没有没有......咳咳,你瞧,我咳嗽得厉害着呢......咳咳咳咳......”阮淼笙大咳几声。
“你就是不想去上学。”
“才不是!”
“你看你又不咳嗽了!”
“咳咳咳咳......咳啊......咳咳......怎么不咳......”
听见这两个小女孩斗嘴的声音,在外间的绿痕哭笑不得,想进里屋劝小姐不要再假装咳嗽了,因为听起来真的很难受的样子,让她着实十分心疼。
“你们将军府也太穷了,这是什么椅子,那么硬,我家里椅子上都铺的是紫貂皮,暖和得很。”
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小孩子就是这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思维不太连贯。
“那请你回家去坐吧。”阮淼笙想都没想,就接话道。
“你让我回我就回?”她有些恼,平日里跋扈惯了,哪里听得惯别人这样同她说话。
“那就不回。”阮淼笙无奈道。眼前的白月文在她眼中不过一个小女孩,何必与她争辩。
“那我偏回。”偏要作对。
“慢走不送。”可算听到她说这句话了,阮淼笙松了一口气,生怕她反悔似的立刻大叫道:“绿痕姐姐!送——”
阮淼笙‘送客’两个字还没出口,就听见白月文气急败坏地说道:“那我回去就和夫子说,你身体好了,马上就能来学堂了。”
“送茶!”嘴边的话立刻转了风向。
“你说什么?”听了她话风立转,白月文变得有些得意,明明听见了,却还故意问道。
“我说,让绿痕姐姐送些茶点来,怕你说太多话,渴。”她赔笑道。
“算你识相。”白月文又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学堂里上个月来的那个新生?她家里居然是开包子铺的,为了把她送来也算是费尽心思,其实何必呢,身份不同,我们都是......”
她不太记仇,坐下来又像没事发生一样继续和阮淼笙说着话。她说话时腔调阴阳怪气,用着不知哪里学来的语气和表情。一般小孩哪里会懂得说什么身份不同这种话,都是大人灌输的想法罢了。
其实前世也是这样,白月文十分看不起那些穷苦之人。只是阮淼笙那时就知道,她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心里还是有几分善良的,所以每每听到她说这些话,也只是皱着眉不搭腔罢了。可今生,再听这些话只觉得尤为刺耳——记得她刚到京都的时候,那些王公贵族的小姐们也是这样看不起她的。身前与她姐妹情深,带她去最好的裁缝铺,买最名贵的绸缎,却在身后笑话她说,无论穿什么都像个土包子,笑说她是边塞来的的蛮夷,不懂规矩,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那时她便想:如果大家闺秀就是你们这般虚荣伪善的模样,那我宁愿不当了。
她这么想着,刚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何时白月文又自顾自地跳过了这个话题,讲起了其他事情。
“对了,我们客栈里前几日来了位面目如画的公子!看气度风骨都十分不凡,想必是哪位大户的少爷,说不定是从京都来的贵族呢!”她说的时候欢天喜地的样子和刚才可是天差地别。
白月文的家里是云中的首富,而云中最豪华的那家客栈——归云阁就是白家的产业。前几日她刚好在客栈,缠着父亲给她买雨蝶轩的一串名贵南珠,看见那位公子和一女子来住店。
阮淼笙对她说的话并不感兴趣,只想着她何时能走,只敷衍着点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我说话啊!”
“听了啊,面目如画的公子嘛。”她恹恹道。
“对啊对啊。”白月文想起那张公子的脸,露出痴痴的笑:“真是傅粉何郎,美如冠玉。”
阮淼笙看她痴痴的模样,瘪了瘪嘴,嗤之以鼻:“得了吧,像擦了粉一样的男人有什么好看的。”她是不理解这半大的小女孩能有什么惊天的审美。
而且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她又想起宣墨那张看似人畜无害的俊秀面孔,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前世她就是吃了‘长得好看’人的亏,今生对这些自然免疫不少。
“你懂什么!”
“好好好,是我不懂行了吧。”阮淼笙敷衍的样子彻底惹怒了她。
要知道,一个女人,无论处于哪个年龄段,最讨厌听到的话都是:行了吧,这样的看似妥协实则很不服气的话。
“我下回带你去看,你就知道了。”她握紧小拳头,像是下定了决心。
“不用下回,你明天就带我去。”她凑近白月文,为了不让外间的绿痕听见,低声道。
阮淼笙突然来了兴致。这兴致当然不是对那位‘画中的公子’的,而是单纯的想出府邸,去外面看看。要知道她这些日子过得无趣极了。
“你的内伤能够下床?”白月文揶揄道。
“忍忍还是可以的。”她按住自己的伤口,装相道:“但是要偷偷地。”
“怎么做?”
“你过来,我教你,明日......”
......
……
白月文走后,阮淼笙完全没有了睡意,翻了翻她带来的字帖。
厚厚的字帖里飘出来一张薄如蝉翼的纸,若是不仔细,定然发现不了——
祈汝去疾安康。
龙飞凤舞的六个大字,一看就是出自夫子之手。
这些日子天气太过寒冷,有不少学生因着染受了风寒也在家里修养,所以阮淼笙没去学堂也并未引起太多讨论,大家权当做她也是感染了风寒罢了。没想到平日里一板一眼的夫子居然还会说如此暖心的话。想到这里,阮淼笙的内心不免柔软了起来。
当然,如果她没看见纸条背后的字,一定会感动更久的。
纸条背后草草几个大字——字帖记得写完,回来便会出题考你,如若答不出,必严惩。
纸条那么薄,分明是不想让我发现吧!就是故意找借口惩罚我的吧!阮淼笙欲哭无泪,只觉得自己方才浪费了几分真感情。
……
……
到了晚上,阮淼笙已经吃了两碗饭。
“小姐今日胃口怎么那么好?”绿痕笑盈盈地将盛好的第三碗饭端来。
“开心,便想多吃些。”她一想到明日可以出府,就忍不住开心地摇头晃脑起来。
看她如此开心的模样,绿痕不觉有些心酸:平日里好动活泼的小姐这些日子一定闷坏了,有个人来陪她说话聊天竟然就开心成这般模样,哎,是不是对她太过严苛了,其实偶尔走动对小姐的身子也有好处的吧。明日若是天气好便带小姐去小花园里逛一逛吧。
这一夜,她们就这样,带着各自的想法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