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的意思是……”
果然有蹊跷,“郭荣”和“李重进”就不必说了,而张永德则是郭威的得意女婿。这三个人都是郭威的至亲,地位崇高。
刘守忠怎么想起他们了……秦越顿时眯缝起了眼睛,一瞬间心中划过了多种可能,但是却又无法确定。正当他陷入思考的时候,只听刘守忠笑道:
“子玉不要想那么多。咱们兄弟长夜闲谈,也就图个乐子罢了,出自你口,入得我耳,不会有其他人听去。随便说说也无妨。”
随便说说?这种在邺城地位显赫的人也是随便说的?秦越见他提到敏感话题,不能不留个心眼。
“刘大哥,这三个人小弟解不了。还请恕罪。”
“呵呵,子玉难道是怕吗?”
刘守忠乐呵呵的将了秦越一军。
我怕?怕的话就不会折腾那么多事了。不过事与事不同,今天这个话题实在透着蹊跷。不容秦越不犯嘀咕。
“怕倒是不怕。刘大哥,望字解意不过是一句笑谈罢了。要说一个人如何,还要先了解此人作为,所以小弟才敢妄解刘大哥名讳。至于这三个人,小弟并不熟识,所以也就解不了了。”
“哈哈哈哈,子玉这是推脱,这三个人在邺城谁人不知?子玉连郭大帅都能解,还能解不了这三个人?”
刘守忠笑了个前仰后合,毫不留情的揭露了秦越的“虚伪”。
这是在掩饰什么还是……秦越心中一动,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虽然实在不敢确信,但还是顺着这个思路笑道:
“这三个人都是郭大帅身边的猛将,郭大帅人中龙凤,他们三位将来也必定不是凡夫俗子,建立功业,封妻荫子自然不在话下。不过……”
“不过什么?”
刘守忠今天看样子要揪住这个话题不放了,顿时两眼放出光来,让秦越更对自己的想法确定了一两分,
“不过功业自在人为。比如张永德,据说是个儒将,敬贤爱德,对得起一个‘德’字,还有李重进,小弟倒是见过一次,可称勇猛,将来勋业必进。而这个郭荣么……身为郭大帅爱子,可称得上一个荣字?”
“呵呵,虽然有点附会,但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
刘守忠听到这里脸上多少有些不自然。秦越看在眼里,虽然满心里还有好几种猜测,但已然对自己的想法确信了几分。跟着笑了两声道:
“不过郭大帅让他镇守曲周,并非因为他是义子。这人现在连三十岁都不到,但据说领兵打仗果敢决绝,很有些当年李广卫青的样子,只是这人虽然有勇有谋,但是就有一点不好。”
“噢?子玉倒是说说,郭荣这个人有哪一点不好?”
刘守忠双目闪闪,听得津津有味。秦越看着他这副表情,不觉舔了舔嘴唇才道,
“郭荣嘛。据说这人有个缺点,就是凡事喜欢亲历亲为,这虽然算不上什么毛病,可人不是神仙,总有力尽而衰的时候。自己尚且不爱惜自己,将来……唉。”
秦越虽然心里想着别的事,但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长叹了口气,这声叹是感慨柴荣三十九岁就被活活累死,要是他没死那么早,也许就没有宋朝,就没有后来的种种耻辱,中国的历史也许就要改变了。
当然,这只是也许……
“嗯,子玉说的有些道理。”
刘守忠端着酒碗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点着头笑了笑,接着改变了话题,
“子玉,那天和赵都伯他们兄弟几个欢饮,大家曾谈到过投军报国的事。兄弟你要是现在有这个意思……”
“别了,兄弟还想多活几年呢。咱们喝酒。”
投军吗?免了吧。秦越见刘守忠不想再继续刚才那个话题。虽然心存疑窦,但也明智的选择了不再纠缠。连忙打断刘守忠的话,笑呵呵的跟刘守忠碰了碰酒碗。
刘守忠的话没能说完,多少有点不尽兴,但秦越不想接茬,他也不好再说下去了,只得顺着秦越的话笑了笑。
“子玉这话说的真是有趣,投军报国和多活几年有什么关系?难道是舍不得家业?这事倒不值得挂心,就算是投了军,也没人来夺你的家业。”
“错,家业算得了什么?如遇名主,小弟当场纳头便拜。只是,嘿嘿,小弟是舍不得美人空守在堂。”
“哈哈哈哈,重情而轻财,子玉真是直爽人。”
刘守忠被秦越的话逗得鼻涕都喷了出来,
“哥哥知道你那是笑话。如今是乱世,正是英雄显名的时候,郭大帅明察秋毫,绝不会委屈了兄弟你这样的人才。”
我的心事你们真的不懂……秦越不由得摇了摇头,打断刘守忠的话笑道:
“刘大哥以为小弟是在说笑?刘大哥可还记得刚才给你端茶的那个小丫头,秀娘。就是刘大哥笑话小弟美人在堂,英雄气短的那个。”
“刚才那个……秀娘?”
刘守忠不由一愣,但接着就反应了过来,不觉嗤的笑了一声道,
“哦,子玉是说那个丫鬟。嗯,倒是着实长得标致,不过……”
“小弟琢磨着刘大哥也得这么想。不过刘大哥看她只是个丫鬟,但小弟却要和她相伴一生。”
秦越此时满脸已是挂满了幸福的笑容,然而这笑容在刘守忠看来却实在不可思议,眨着眼愣了愣方才下意识的说道:
“相伴一生……这话说的,莫非子玉还想娶她为妻不成?”
说到这里,刘守忠已经是满脸的恨铁不成钢,犹豫了犹豫才道,
“唉,你不要怪哥哥说话不好听。那丫头长得确实标致,看做派只怕也是极机灵的,哄得你团团转全不知东西南北。可你要清楚,温柔乡最是消磨意志,好男儿当志在四方。她生在这个份上,要想今后过得好,也只能耍百般心计来哄你。这本来也不能怪她,可你若是晕了头要将一个丫鬟娶为妻室,这可就……”
“哈哈哈哈,刘大哥你想哪里去了?”
秦越见刘守忠满脸都是痛心疾首,虽然知道他是真心为自己好,但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刘守忠见他这幅样子,不由一愕,接着脸色转晴,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哦,原来是哥哥会错意了。这样就好。”
“刘大哥没会错意。”
秦越歪着头笑了笑,半晌才百分认真的说道,
“不光刘大哥,只怕不管是谁都得以为小弟疯了。不过小弟却得说一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原来子玉还会作诗!这两句实在是好,后边是什么?”
这两句取自唐伯虎的《桃花诗》,可谓道尽狂士神态。刘守忠本来正在苦口婆心的劝秦越,哪曾想他会说出这么神来之笔的一句,虽然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但默默地跟着念了两遍,却实在觉得这两句话说的太好,陡然间忘了自己在干什么,居然下意识的问了出来。
秦越并没想剽窃别人诗句来给自己脸上贴金,可这两句诗实在太符合他现在的心境了,不由自主的便念了出来,说完之后顿时有些后悔。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还收得回来?他也只得笑道:
“刘大哥不用问了,后头没有了。今日喝了酒,小弟倒不妨做做狂士。小弟琢磨着大哥必然也得以为秀娘耍心眼哄小弟,可小弟得说句公道话,她还真没有……”
说到这里,秦越不由长叹了口气,想想反正现在也是酒遮脸,正想找个人好好述述心事,那就你吧。这么一想话匣子顿时大开,这这那那的把整个事情说了一遍,听得刘守忠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眉。等秦越叹着气说完,不光没接话,反倒神情肃然的低下了头去。
那就是说到你心里去了……秦越已经摸到了刘守忠的脉门,虽然说的是情到深处的真心话,但多少也有就是要这个效果意思。见他不说话,便陪着默然了半晌才道:
“大哥你说有躲着求宠的丫鬟么?原来小弟只是觉得她长得标致,满心里喜欢,可是如今才算真正看明白她的心。我秦越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只要别人真心对我,我就绝不能负了他。我不能让秀娘受委屈,什么丫鬟不丫鬟,只要撕了卖身契书明媒正娶,那不也一样是妻室么。
秀娘身世实在太凄苦,我想对她好,就得多爱惜些自己。虽然好男儿当志在四方,小弟满心里想有所作为,建功立业,也好不白白来世上一趟。但如今这乱世投军十有七八就是卖脑袋的生意,小弟可以不在乎自己,却不能不在乎秀娘。”
我说舒坦了,里头的意思你自己琢磨去吧。
秦越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抬头向刘守忠看了过去。
“良心……”
此时刘守忠已经完全呆了,过了很久才下意识的抬手狠狠抹了把脸,接着低头讪然一笑,举起碗笑道,
“哥哥如今才算真正看明白子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好,投军的事咱们兄弟今天不提了。来,为秀娘干一碗。”
“喝!”
……
这场酒喝了个舒坦,两人推杯换盏,不大一会儿肚子里都盛了几斤浑酒,眼睛也睁不开了,于是一左一右歪歪斜斜的躺在案桌两边打起了呼噜。
“吱呀——”
在震天响的呼噜声中,房门慢慢的打了开来,秀娘拿着一条被子,带着些许寒风悄悄走进屋,娇柔的身影一转,已经来到了秦越身旁。
“秀娘。”
“嗯?”
酒醉人醒,同样也是酒醉之下才会有真言。虽然实在睁不开眼睛,但是当秀娘轻轻的把被子盖在秦越身上时,秦越却突然低声嘟囔了一声。秀娘略一迟疑,当抬头看去时,却发现秦越正费力的睁开眼望着她。
“秀娘,我下午说的那些,那些都是扯淡话,你别往心里去……不是,不是,你看我都喝糊涂了。我是有些爱扯,但最后说的那句,那句不是。呵呵呵呵……如今正在娘丧期里,我不是混蛋,你也不要躲我。你要是还这样,我心里疼……”
这是话前言不搭后语,带着十足的酒意。然而秀娘听了心里却是一酸,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勉力挤出一个笑容,一边替秦越收着被角,一边哄孩子似得轻声笑道:
“哦,秀娘知道了。乖乖睡吧,乖了。”
那醉汉终于踏踏实实的闭上了眼睛,嘴角还挂着微微的笑意。秀娘在他身边站了良久,方才熄灭桌上油灯,返身轻着手脚走出偏厅,将房门轻轻掩上。
院中,清辉撒在洁白的雪地上,天上月亮虽只一钩,但却分外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