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的时候,诸葛骥走回到这条街,头上的斗笠顺时针转了两次,表示一切安全。金少府的心腹忙下楼出发去替下他。
诸葛骥盯梢了大半个早上,刚一进门便把斗笠扔下,拿起桌上的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校事府一点动静没有,看来情况还不错。”
徐福的神经显然还在绷着,他今天早上手里不再是搓着他那几个飞石,而是一直在开闭着卢聪的铁扇子,可见他也着实捏了一把汗。闻罢诸葛骥的话,他明显略微宽了宽心,但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诸葛去歇息。
“石砚上哪去了?”我一早上竟然都没反应过来,老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人,但也没在意。这才突然意识到小丫环怎么没跟来。
“她出去探查情况了,城里官宦家丫环打扮的姑娘最不容易引起注意。别担心,她比我还机灵呢。”据说石砚是小时候被卖到邺城的淳于府去的,俩人从小一起长大,尽管表面是主仆关系,但实际上两人早已亲如姐妹。
徐福一早上都在屋内踱步,不知什么时候缓缓走到了我边上,低声道:“最晚再两个时辰应该就差不多了。此计天时占了大利,恰逢明日曹操将带许都的后军出动,另则他在拔寨前日向来有宿于营中之号。只要城中不出意外,日落之前他必然出城。”这倒提醒了我宛城战张绣时,曹操正是班师前日出城宿于营中,结果被袭险些丧命,长子曹昂和大将典韦战死。
他心底还是很为这个计策充满信心,右手食指在半空划了一个圈。他转身挥了挥手,将碗口飞舞的几只小虫驱走,又端起碗来饮了一口。
我心想徐福推断的绝对没错,只要日落之前不出变故,我们便可南下了。
临近日落,韦司直的下属匆匆忙忙上了楼,道:“曹操已出城,往城南虎豹骑大营去了。卢兄弟也骑马随之,城内的虎贲军也已经尽出南门了。”
“好!”徐福把铁扇子挂到腰间,从座位上一跃而起,道:“曹操刚出南门,咱们走东门出,然后绕回原路赶往荆州!”
徐福稍作了些吩咐,金府和韦府的人仍留下,而我们来时的三人外加轻衣,轻装简从,牵着马往东门而去。
“这番往东出城,可是要经过昨晚的客店?”我想往后想必还要来许都,各处地点也要知晓一下位置。
“你这么说我真是提醒我了。那小店在内街交叉口,不容易引人注目。咱们拐个小弯进去,我得把这铁扇扔给管店的金老二收着。此番南下难免厮杀,我可不想带着这铁疙瘩。”看得出徐福的语气轻快了不少,他虽是三国智谋出众的人,但这心性确是更像游侠。
离开主道后拐了两个街口,我大致对附近的境况有点印象了,远远地可以看到数十米外的小店了。
“他今晚关门,现在应当还在店中。不过这种时候金老二经常偷懒。”徐福低声说着,突然轻叹了口气看向轻衣,“记得原来太阳还没下山,只要没人光顾他能早收工就早收,我和你史师父来许都,想讨杯酒喝都没人影了……等等,注意!”
刚才他本来说话的声音就低,这音调突然更沉下去,吓了我一跳。徐福没有转过头看我们,而是假装停下来,把肩上的包袱放在马鞍上开始翻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但嘴里低声喃喃道:“有人监视。”
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但现在毕竟不是从前的愣头青,我也假装掏出水壶喝了两口水,然后递给轻衣,我没有训练过反侦察,不敢四处去张望。
诸葛骥是最快警觉过来的,他假装抢过轻衣手里的水壶,喝了一口,悄声道:“昨晚的店被盯上了。右前方茶摊里那个褐色衣服的,小店隔两家店距离,门口台阶边那个商贩。”
“还有那个风车摊的老头。别慌,他们只是盯上店了。别调头,继续走,先出了这条街。”徐福缓了缓神色,重新慢悠悠地扎好了包袱背在肩上,牵着马继续前进。
越来越靠近小店,再过不到二十米就到了岔口,我们就可以转弯出去。这时,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右边街道拐角闪出,一见那抹粉色的衣裙我便暗叫不好。石砚正火急火燎迎面而来,看得出来神情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满脸的愁容,明显在为什么事而困扰着。
这条路上本就人不多,靖安曹人数众多,现在还不清楚具体数目,甚至可能周围的全是,也就是这里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可疑之人出现直接擒拿。走在最前面的徐福甚至快要停下来了,他不敢开口,我注意到他抓住缰绳的右手在颤抖,左手已经去怀中摸他那飞石了。我也缓缓把手伸向剑柄的位置,看来难免一场厮杀才能逃脱了。
石砚刚才一直半低着头,到离我们十几步远的距离才注意到。想必她确实累得够呛,连开口的招呼声都没喊出来,而是开始不停挥手,显然是见到我们的同时油然而生的一股兴奋劲。
整条道路原本无比沉寂的气氛,就这样被一个突然出现在街角处的小姑娘打破了,这阵轻快的气氛伴随着那些昏昏欲睡探子们的苏醒而产生。这些经过特殊训练的探子,其对现实情况的敏锐程度绝对会让你难以置信。斜前方那个卖风车的老头已经从地摊上站起来了,茶摊里那个男人的一只手也终于脱离了桌上的茶杯。石砚一旦朝我们开口,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我们马上就会被围起来。
我们一行四人中只有轻衣镇静下来,我稍稍一瞥,只见她仍保持着刚才的速度牵着马前进,但眼眸里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好像是即将要展开严厉训斥的姐姐一般。她用极小的幅度摇着头,一直没停。要不是我处在这种情况中,我想自己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一个人像这样再正常不过地晃一晃脑袋。
她们俩不愧一起长大生活了十几年,石砚终于领悟到她的意思,但她不能就这样改变神态。她装作不认识我们,只顾昂头走着,不时偏过脸去瞥一眼在路边的商贩,一手绞着裙带,另一只手继续着类似挥手的动作,皱着眉头道:“热呀……热!”
就这样,我们擦肩而过。继续前进了几步,我们到了岔路口,我心中终于长舒一口气,众人泰然自若地进入另一条内街。在转角视线消失的那最后一刻,我看到风车摊的老头重又坐下了。